浅谈拼接书法的“创新”与“悖理”
唐代张旭虽有用五色笺书写《古诗四首》的特例,但明、清用色宣创作大幅作品,都是在单色纸上书写。而近些年的书写,已经形成了多色拼、多空间、多界格、多印和多题跋的局面,使“大道至简”的黑白书法变成“五色令人目盲”的色拼书法。因而书法展厅如同设计展厅,吸引观者的不是书写的本体内容,而是极具形式感的拼制。纵观书法史,色纸在书法中的使用,并没有被认为是书法的“创新”,仅是在追求一种装饰的美而已。而当代包含着多印、小块题跋的色拼书法,如去掉色纸拼接和夸张的界格条,多印、小块题跋可以算是“创新”之处。这两点与经典作品中的收藏印和题跋有关。收藏印迹不属创作行为(但已经破坏了原创),后人题跋也在原作画芯之外续接的装裱之中。将题跋转移到画芯的挪用,是否属于“创新”?是否合理?的确需要斟酌。笔者看来,色拼的书法,其悖理之处有以下三点:
一、主次不分,破坏了视觉艺术所具有的“整体性”
书法作为视觉艺术,理应有视觉艺术表达的共性。“整体性”作为视觉艺术的共性,是人的眼睛在有效的视觉范围内,看到一件完整作品时获得的感觉或印象。法国雕塑大师罗丹在创作巴尔扎克的雕像时,砍去了雕像初稿时外露的双手,其原因是那双手特别突出,破坏了雕像要表达的整体感觉和立意。所以一件成功的视觉艺术作品,必须体现形式感的整体性,即艺术元素中线条、形状和色彩等组成部分,都归属并围绕一个主题或一种艺术格调,来共同构成视觉上的交响。因而“整体性”,是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应达到的目标。绘画、摄影、设计在“整体性”上都有主体、陪体或环境之分,其意就是作为创作者要明确创作的主次,合理调动、安排主次关系,以利于主体的鲜明与突出。传承中国文化精神和形式美创造的卷、轴的书写范式,不仅体现了主次分明、变化与和谐统一的格调,而且展现的还是一种本质与非本质的关系。通过非本质装饰部分为本质“画芯”的书写主体甘当“绿叶”的构成,形成一个简洁纯净的视觉整体。
但拼接书法把原先书写本体之外的装饰色块、题跋,以及源于“实用”性质的乌丝栏等元素,“嫁接”到内在的书写本体之中。由于缺少对色性、明度等元素与本体关系的合理搭配,以及在黑、白、灰层次上通过墨迹的黑与材料的白(或浅灰色)产生对比,主体突出不够,盲目地以多种色彩或鲜艳的暖色拼接,构成了在视觉上与主体的争夺之感,使得原先书法“整体性”的结构关系遭到破坏,使观者不是先看到书写的正文,而是先看到争奇斗艳的色块、粗壮的色条,穿插在字里行间的印章、题跋等,使本质与非本质主次不分。
二、视觉空间的繁杂,混扰了书法的阅读秩序
任何艺术的创作要涉及到创作和接受两个层面。作为创作者要清楚自己在作品中要表达什么和如何表达,并通过作品中视觉元素的引导,让受众能够清楚和接受你的表达,这样你的创作才有价值。而要受众接受你的表达,就要在作品中建立视觉艺术应有的视觉秩序。任何混乱无序的艺术作品,是无法让欣赏者的视觉有效地进入到作品中去的。书法由于其书写内容源于实用性,形成了自身的书写秩序也就是阅读秩序,即由右至左、纵式排列的正文、题款、印章这种“视序”。但拼接书法利用不同的色纸拼接和乌丝栏的加宽,把视觉艺术的主题与视觉空间的共性打破,使明度上的一个空间被拼接出不同的明度空间,以及分隔出十几个空间,造成本体视觉空间的繁杂。而主体内容仿佛书写在凹凸不平的空间上,使原本有序的阅读顺序打乱,致使想阅读的人在视序上无法从右上方读起,而是从中间甚至是题款的地方读起,造成阅读障碍。而多印与小块题跋在气韵通畅的行间中随意点缀,不仅违背它本身所具有的功能定位,也使视觉感受处于“字印相夺”的散乱状态,破坏了阅读的气韵,同样形成阅读障碍。书法,无论是从其艺术性还是实用性的角度,都需要保持它的阅读性“本色”。不能因为创新,而否认它的“阅读”本色,制造阅读障碍、排除阅读功能。
三、宽重的界格条,阻滞了书法“一气运化”的生命精神
任何艺术都应以自身的形式,来揭示人的创造力与生命精神。体现书法生命精神的“气韵生动”,是衡量书法作品优劣的尺度。书法中的点、线、结构如同人体内的部件,而气韵则是链接这些部件的气血。气韵作为一个整体,“气”是“韵”的基础,是“韵”的本体和生命。如同人的气血,不通则滞。看似章法中的上下承续、左右顾盼、松紧相宜,实际是书家的生命感始终与“气”完美贯穿的结果。因而“气”,不仅是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的来源,也是书法艺术的生命之源。而这种生命感,必须是在“一气运化”的书写中完成的。而插入书写本体结构中色彩不一、宽窄不一的界格条,其宽度的比例,不仅数倍超过笔画的宽度,而且在视觉上把原本一个整体独立的生命空间分割成数个部分,使原本浑然一体的内在节奏、气韵、神采,被一条条无生命的界格直线所割断。使得原本充满生命力的书法所追求的生命意象完全受阻,形成一种盲目追求形式感“气断神隔”的病态,而无法展现书法“一气运化”的整体性和激昂的生命境界。
当代的书法需要创新,这也是当代书法是否在书法史上有位置的问题。但色拼书法打造了一种主次混乱、阅读不畅、气韵受阻的病态书法,呈现出背离书法本体探索与发展主旨的精神。如此无“度”悖理的书法,怎能称为创新?当然如果色拼书法能够很好地解决以上诸多问题,以有“度”的新面目,有别于传统的范式亮相,也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