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用笔宜留更宜涩
黄宾虹授林散之以“五笔七墨”之法,即“用笔有所禁忌:忌尖、忌滑、忌扁、忌轻、忌俗;宜留、宜圆、宜平、宜重、宜雅。”
并强调强调:“古来大家,各宗各派,在技法上千变万化,但却离不开‘笔墨’二字。书画之道,皆以笔墨为主。”
林散之用笔反复强调要“涩”,他有诗云:“用笔宜留更宜涩,功夫出入在刚柔。汝今领悟神明处,应向真灵一点求。”
又云:“谁人书法悟真源,点点斑斑屋漏痕。我于此中有领会,每从深处觅灵魂。”他还对人说:“古人书法忌尖,宜秃,宜拙,忌巧,忌纤,‘尖’则‘巧’,‘纤’则‘薄’,少蕴藉,‘秃’则浑厚,‘拙’则质朴,必含蓄,多蕴藉。”
什么是疾,什么是涩呢?蔡邕将它们定义为笔势,即所谓疾势和涩势。
疾,好比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涩,则是愈挫愈奋,愈奋愈进,是在生命意志受到挫折后,而能生出更强大的意志力来战胜困难,在困难面前审慎地前行。
疾涩之法有时容易被误解为快慢之法。在快慢的问题上,多数书论家都指出,要防止过快以至浮滑,也要防止过慢以至于臃滞。
林散之说:“写草书要留,一留就厚了,重了,涩了。”又说:“功夫须在用笔,笔画之中间要下功夫,不看两头看中间,笔要能留。”
为什么要不看两头看中间呢?因为笔画两头的出入之迹点画交待清楚,容易被人注意,而笔画中间中实感和涩行之妙却容易被忽视。
林散之草书成就的取得,还与他倾注大量精力与临习汉隶有关。他说:“我学汉碑已有三十几年,功夫有点。学碑必从汉开始。每天早上一百个字,写完才搁笔。”
中实之法即是疾涩之法,而古人所说的“蜂腰”“鹤膝”之病都是针对“中截空怯”而言的。这种重视涩和笔画中截的笔法,被画家称为“积点成线”。
林散之的书法具有浓郁的文人气息,却没有丝毫纤弱浮怯的毛病,与他善于化碑入帖的笔法直接相关,他成功地把汉隶的笔法融入草书之中,使得草书克服了纤弱浮怯的毛病,而其核心,就是疾涩之道。
点画要有力量,笔的出入需要取逆势,而中间部分则要涩涩推进,这样写出来的点画线条,即使纤细仍然能得圆厚,也就是米芾在《宝晋英光集》中说:“得笔则虽细如髭发,亦圆;不得笔虽粗如椽,亦褊。”
林散之也反复强调线条要“圆”、要“厚”,不要“薄”,不要“扁”。要细圆如铁丝,内含筋力如绵裹铁或绵里藏针,才能笔心实实到了,而粗扁如柳叶则飘浮薄弱。
要想生命力充实圆满,就必须气满,气满的关键就在笔画的中实。
提按随时随处结合,才按便提,才提便按,按是在提的基础上按下去,提是在按的动作下提起来。这样按下的笔画,即使粗而不“自偃”,不会粗笨地死躺在纸上;这样提起的笔画,就不会出现虚浮飘弱的笔迹。
涩,并不是因为纸张特别粗糙才涩,而是书写者创造出一种技术对心灵的制约,然后再以主体意志的强大去克服它,很类似于儒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生态度。
由于逆涩行笔,节节顿挫,涩涩推进,所以写出来的点画线条往往不是径直的线条,而是内含“曲”意。
但“曲”是涩行的自然结果,表面上看,它和震颤着行笔的“颤笔”相似,但这种颤动不能是人为做作的,而是逆涩摩擦的自然结果,它里面包含着一种拉牵的力量,鼓荡着内在的张力。如果失去了内在力量依据,就会流于一种形式化的颤抖行笔,变成机械、生硬地去摹仿颤抖之形,反而成为弊病。
林散之说:“快,要刹得住。所以要学隶书,因为隶书笔笔留得住。”这样写出来的线条,就如钟表时时运转之发条,而不是如汤锅烂煮之面条。这样的线条,也就是被书法家们津津乐道的“沉著痛快”。
疾与涩,顿挫与飞动,是矛盾的,又是一体的。中国书法家恰恰就是制造矛盾的高手,并使之成为一体,他们作书,是在玩一种“捉对厮杀”的游戏。无论是逆向取势,还是疾中求涩,都是将矛盾的双方完美统一起来,并且在这种统一中更张扬了各自的特点。(文/崔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