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亚 | 书法个体能否兼善多种风格

2018-05-23 10:50:07 来源: 点击:

        为什么我要提这个问题,因为很多人在这个方面耽误了很多时间。比如说国展,我看到一个人这一届作品是草书,下一次换成另外书体,再下一届又换了风格,这个好不好呢?我们学习书法当然可以,但是作为终身书体规划最好不要太多太杂。从生理学上,如果你要不断构建和完善那些框架,你可能要花很大气力,不断调整心理机制与手笔控制,何况不同书体之间还要打架的。你看美术学院的书法专业毕业生,毕业创作,才气不得了,各种书体兼能,但是一旦毕业,就不行了。因为上学的时候是集中训练,虽临习未深,但仍在状态。毕业后一松弛下来,生理上便回归了。我观察美院的好几届毕业生,到现在也好多人不见了。在大展中,前几届获奖的,后几届不见的也有很多人。

        笔迹学说明书写有“抗异性”,就是说你要临摹另外一个笔迹,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通过眼睛控制可以写得较好,但一旦放松眼控就不可以了,你身体有强烈的排异性。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个天使,是非常圆满的,如果他不愁吃穿,不用适应社会,他什么都不用学,这个人的寿命可能会比我们一般人都长。但是我们为了生存,必须学习文化,这时就要向头脑植入一些“人的文化”,就会打破原有的平衡,身体机能与生理资质好的人,很快就能在打破平衡的同时获得观念认同,他便同时获得一些快感,这有助于他的生命欢欣。而另一些人可能天生较为固执,或者说其身体具有较平常人更为保守的不能改变的生理器质,那么,打破其天然的平衡,对他来说是十分痛苦的事,即使花大力气学习改变,其效仍然微微。这里边有一些很学术的东西,我们不妨把它作为书法学习的一个思考点。

        所以生理学、笔迹学,其抗异性、唯一性,就决定你想学很多种风格,就要花很大的体力,从成本上讲太高。我们今天的生活方式也决定着我们没有精力那样做。从书法史上来观察,凡是诸体兼顾的,这些人都没能达到圆满的状态。王羲之其实主要是在行草,他的楷书,其实多是“传”,不一定是他的原迹。你看怀素,流传下来的就没有楷书,甚至行书也没有,可是他的草书的确是好。张旭有一个《郎官石柱记》楷书,但是唐朝写那种程度楷书的人多了,相对来说水平一般,不能跟颜真卿比。颜真卿主要是行书、楷书两种,是他自己内在的东西。祝允明是明四家里最专于书法的,另外几个人是诗书画兼擅的。他虽然有个性特色,但是他的草书变换不定,风格虽多种多样,却没有真正的高度。这不是说我要否定他,是客观地分析、比较他同时那一帮人。所以说从书法史来讲,很多多种书体兼顾者,都不成其为大师级。赵孟頫,他最好的只是行和楷之间的书写,极纯粹,看上去其笔与墨和人之间都很舒服,我们做不到。

        其他的艺术创作方式,似不能借鉴于变化书法,比如说写作,你可以变换题材,可以变换文体,变成很好的东西。其实文学也近乎有所专精的,杜甫律诗写得好,李白古风写得好,因为你长期处于这个思维感觉状态下,你最好的只能是这个。

        不可以将书法史长河中的风格万种,当成书法个体的追求。因为我们面对的书法史是几千年的积累,当然五彩缤纷。我们作为个体,你怎么能应承得了。有的人,自己厌倦了自己的当下书法,写烦了,想改变一下。如果这是训练的需要,可以。如果是在追求另外一种风格,厌倦了以前的,那可能就错误了。我们没有太大能力很快地转换书体,并把它写到一个高度。这都是从我们个人学书法的经验与经济角度来说的,不要太浪费精力。一个好的书家,不在于多体兼能,而在于独造高深。就我们的时间成本而言,与其四面突击,几年一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刚才说到,我三十多年都在写章草,近年我索性把别的书体都放下了。在别人眼中觉得我研究黄庭坚大草,还算是不错的,但是如果真的把他写下去,恐怕力量不够。文徵明那种大才,他只要写大行书就是黄庭坚,但是他和黄庭坚隔得太远;沈周也是,也隔得很远,还不如时人对黄庭坚的理解,因为他们还是行草的方式写黄庭坚,而黄庭坚却是用篆书的方式写草书,这个理解点不一样。所以说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毕其一生,用在某一书体上,可以周围出击以丰满这一书体,但是不要将每一书体当作自己的一种书体来训练之。

        总而言之,我觉得,书法是一个由笔迹的修炼,而达到躯体感觉的优化,影响个人文化思想的精进,培养我们高雅审美性情的一个综合性的艺术。因而对我们每一个传习者来讲,都应该是一生的事情和终极的目标。历史地看,书家真正能够达到创作高度的,一般也要在中晚年。我们今天谈“创作”,其实是一个奢侈的问题,是一个赊账的问题,我们赊着账来谈“创作”——包括我自己,包括很多名家,目前都谈不上“创作”。因为,等你再用功几年之后,你自己也会把以前的东西否定掉的,因为没有达到圆满程度。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或者是艺术流传,如果不够圆满的话,今天不丢掉,后人也会把你丢掉,因为没价值。所以人文传统中有一种追求传世的精神,我们一定要用一种传世的精神来规划自己的一生。许多书家没有太多深入,迅速被历史所淡化。历代的书家众多,但是古往今来的大家,分到每个朝代都不过三五家而已,历史摆在那儿,可见书法有多难。

        最后,向大家推荐几本书:张天弓编的《中国书法大事年表》,七卷本《中国书法史》,陈志平主编的《书法史料学》,崔尔平编的《历代书法论文选》《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再就是《淳化阁帖》,我觉得这个帖很重要,因为它是用木板刻的,会强化原来写字的棱角那个部分,比石刻的好。这还是次要的。这个帖,宋代之前的,特别是晋代的那些东西,你看那个时代,整个书法群体,全是书法家,那是我们今天无法比拟的。拿来任何一家,比唐以后的东西都好。所以说,如果我们选择一些经典的东西来学习,或者是让我们了解那个时代,都很好,很值得买。

        此外,治印的、碑学的、金文的、简牍的,方方面面可各自去配备。  

        由这个延伸一点。我觉得学书法,心里要有一条线,就是书法史,历代书法家,书法大事,我们心里要有个数。看看现在的很多“创新“,古人早就搞过了,为什么没有影响下来,就是因为没有价值。所以,我们要有相当的书法图像记忆,各种碑帖要在脑子里有点印象。这个图片记忆的途径有两个,一个是读帖,一个是临摹。这临不是说作为终生目标的临,而是帮助我们了解、鉴赏的临。我认识一个老先生,鉴定文徵明的作品,他要把文徵明同时期的真的东西临上一个星期,然后把别人拿过来的作品再临一遍,一临感觉不对,就鉴定是假的。这就是以临代读。人们通常说“眼高手低”,但是我要反着说:你手不到,眼高不了。这个帖你如果没有临,即如现在人都很厉害,在网上评论书法,全是外行话。我为什么这么说,我在八十年代,应《中国书法鉴赏大辞典》之约,撰写鉴赏辞条,我写了一百多条,他们都觉得很好,我也觉得没问题。直到日后《书法报》约我写一篇文徵明作品临习体会,我便临文帖,当我临过之后,再看当年写的赏析才知很不好,有时简直是在说瞎话,可是我当时的确就是那么想的。

        我们脑子里一定要有历代经典和优秀作品的图像记忆,要对一二十个碑帖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并有二三种书体的实际书写体验,因为书体之间是有血肉关连的。这个与前面讲的专精某体并不矛盾,要把书体之间适当打通一下,从文字与书写源流的角度来探究,这样基础就比较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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