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元汴书法考
2019-12-03 10:41:30 来源：书法报 点击：
项元汴书法考
□付文志
一、项元汴其人
（一）生平
项元汴（1525-1590年）（图1），字子京，号墨林，别号墨林居士、墨林山人、墨林嫩叟、香严居士等，秀水（今浙江嘉兴）人士，明国子生，明朝时期著名鉴藏家、书画家，精鉴藏。著有《天赖阁帖》《墨林山人诗集》《蕉窗九录》等。
项元汴家资富饶，甲于江南。他曾经获得过一张古琴，琴上刻有“天籁”两个字，因此，项元汴就将收藏这张古琴及书画等藏品的地方取名为“天籁阁”，同时在古琴上镌刻项墨林、天籁阁等印，其收藏的绘画、书法作品，现多被国内外各大博物馆收藏。
图1 项子京像
（二）家世
项元汴出身名门望族世家，家境富裕。据史料记载：“项元汴祖籍河南，北宋靖康末年，其始祖项晋随驾南渡，后入浙籍，其后裔居于嘉兴。”
项晋为嘉兴项氏的始祖，是朝中大理寺的一员，因护送皇帝南渡而被赏识；项元汴的曾伯祖父项忠，历任刑部主事、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职务；曾祖父项质，自远权势，淡泊名利；祖父项纲曾任过长葛县令，后以清白吏归，与名利无缘；父亲项铨，宽厚诚心；长兄项元淇，比项元汴大二十五岁，风雅豁达，未取得功名，善诗词，书法力追右军，著有《少岳诗集》，对项元汴影响很大；仲兄项笃寿，比项元汴大四岁，曾任刑部主事，是著名的藏书家，其长子项德桢，为万历丙戌进士，任山西右参议副使、河南副使等职，二子项梦原，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著名收藏家。
项元汴生六子：长子项德纯，即项穆，字贞玄，是著名书法理论家，著有《书法雅言》《贞玄子诗草》；次子项德成，授文华殿中书；三子项德新，字复初，号又新，著名画家；四子项德明，字晦甫，别号鉴台；五子项德弘，继承并延续了项元汴的收藏事业；六子项德达，其子项圣谟，为明末清初著名的画家；曾孙项奎，为明末清初著名的画家。
据史料记载，项氏家族中有11人取得进士。自1442年至1583年，自项忠至其玄孙，共有六人考取进士，代代相承。项元汴的仲兄项笃寿子孙三代五人成进士。项氏一族在明朝出现“五世进士”“三世进士”，登榜时间跨度二百多年，贯穿于明朝始终，在中国历史上实属罕见。
（三）家风
项氏家风淳朴，世代相传，有举粥赈灾、捐学田、勤俭持家等事迹记载。项氏的富甲江南，并非像当时的董份家族、徐阶家族那样利用权势极力购并、扩张而成，而是靠当时商品经济繁荣发展的商机，通过几代人勤俭持家、努力经营，才进入全国富豪首等之列。
项铨除给自己的子孙留下了巨额的财产外，更引导他们诚信的品格。朱国祚的《沈窦项三公孝义祠记》中记录了项铨的事迹：项铨买人住宅数十年后，因墙壁破损，发现墙内藏有黄金若干，便急召故宅子孙，将金子全部退还给他们。
据《嘉兴府志》中记载，项元淇“让财于季”，其以长兄的身份对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时呵护，特别是比他小二十五岁的三弟项元汴，把父亲留下的财产大部分都给了三弟。
《嘉兴府志》还记载项穆轻财好施，1590年，项元汴去世前，项穆捐学田四百二十亩助学。
还有项元汴举粥赈灾的记载。据《墨林项公墓志铭》载：“戊子岁大祲，饥民自分沟壑，不恤扞网。公为损廪作糜，所全活以巨万。郡县议且上闻，牢让不应，终不以为德。”
项元汴生于书香门第之家，而没有传承家族科举之道，原因是项元汴有着更宏大的理想，甚至于万历皇帝朱翊钧赐玺书征项元汴为官，但项元汴无意仕途，最终还是婉言拒绝。据董其昌记载，项元汴放弃科考、远离仕途的原因是为了赡养母亲，尽孝道，同时秉承父兄的安排传承家业。因为长兄项元淇比项墨林大二十五岁，不事生产，不善持家；二兄项笃寿醉心科考，于嘉靖四十一年考取进士而入仕。
李培的《祭墨林先生文》记载项元汴“……先生诚博雅而好古者也，诚俭朴而勤家者也，诚孝友而敦伦者也，诚义方而启后者也，此皆世俗所以颂先生，而非所以道先生之深也。先生禀冲夷，性甘澹泊，得守黑之指，参不二之宗……与人交，久而弥敬，口不道人过恶，怒笞不加于僮仆；一裘十年不更，综理撷据……”
（四）才艺
董其昌在《墨林项公墓志铭》中记录：“公其季也，少而颍敏，十岁属文，不难究其家学。”另有史料记载，项元汴十四岁获宋徽宗《岁安图》，十六岁跋唐寅《秋风纨扇图》。
项元汴从14岁开始鉴赏、收藏，“事生产”，从而使项家跻身全国首富之列。项元汴既是个成功商人，更是一位文人雅士，他放弃科举，远离权势，他的收藏活动不仅带来了巨大的利润，也使其对书画作品的鉴藏成为他一生的事业。由于收藏了大量的古书画作品，项元汴自身也受到感染熏陶，逐渐擅长书画。
二、项元汴书法考析
项元汴书画俱佳，善题跋。不仅如此，凡是项元汴收藏的珍品，他都喜好盖上印章，有的印章甚至还盖了作品满幅。观项元汴书法作品及其题跋可以看出，项元汴行书、草书俱佳，又能隶书、篆书，无俗笔。从明清学者著录以及馆藏和近年拍卖来看，项元汴的传世书法作品不多，有记录的有草书临《二王帖》手卷、草书《千字文》手卷、临徐鼎臣《篆书千字文》手卷、临怀素草书《千字文》手卷、临王羲之《十七帖》、《致竹园上人札》尺牍、《行书五言诗》扇面等。
（一）笔法高古
明清以来，书家对项元汴的书法评论较少。清人高士奇在项元汴草书临《二王帖》上的题跋中对其评价很高，称项元汴为知己：“项墨林文采风流，适志林壑，所收古人遗迹甚多，此老手临《二王帖》……笔法高古，无晚近习气……”董其昌这样记述：“公画山水，学元季黄公望、倪瓒……书法亦出入智永、赵吴兴，绝无俗笔，人争传购。”清方薰《山静居画论》撰：“吾乡墨林项氏，不独精于鉴古，书画亦刻意入古。”上述诸家对项元汴的书画评论比较客观。
据有关书目记载，项元汴收藏赵孟頫的书法作品有80件之多。项元汴在多方面推尊赵孟頫，下苦功夫学习赵孟頫书法，且成功研制其用笔，李日华《紫桃轩又缀》中有记录可证。
项元汴书入古法，力追魏晋，书法取法上推尊赵孟頫的同时，对李邕的书法也进行了研学。项元汴收藏的书法、法书有李邕的《李思训碑》（宋拓本）和《永康帖》。清代笪重光《书筏》载：“（赵孟頫）工书法，尤精正、行书和小楷，学李邕而以王羲之、王献之为宗，圆转遒丽……”另据李日华《味水轩日记》记载：“谭孟恂以《项子京扇册》寄示，大略皆蕙兰竹石，甚有逸韵。一面行书似李北海……”显而易见，项元汴书法受李邕影响。
（二）工整秀丽
项元汴早期（1545-1555年）的书法工整秀丽，青壮年时期的楷书作品比较纯粹。如项元汴跋《中秋帖》（图2）、跋怀素《论书帖》（图3）。
图2 项元汴跋《中秋帖》，上海博物馆藏
图3 项元汴跋怀素《论书帖》
项元汴跋《中秋帖》是项元汴20至30岁时的楷书作品，此幅作品字体秀丽工整，笔法稳健，具闲雅之姿，无一点尘俗之气，字里行间透出一种清澈和端正的气韵，通篇俊美挺拔，结体修长，章法穿插错落，和谐自然。这是项元汴书法创作初期时的作品，该时期的作品总体会给人一种很规整、规矩的感觉，当然这也是楷书写作的关键要素。
（三）圆润遒劲
项元汴中期（1556-1580年）的书法作品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如项元汴跋姚绶手抄胡奎撰《斗南老人诗集》（图4）。
项元汴中年的行书逐渐多了赵孟頫的味道，项元汴跋姚绶手抄胡奎撰《斗南老人诗集》系嘉靖四十三年秋，项元汴39岁时在一部姚绶的手抄本诗集末端写下的，有圆转遒丽的味道。
项元汴《秋塘野艇图》题跋（图5）为万历四年秋，项元汴52岁时的作品。该作品中绝大部分字横画都呈仰视，而且上斜的角度很大，动感之势显得更为突出。“黄”“所”“可”等字下笔重实，收笔稳健，沉着遒劲，显得险绝、硬挺又豁达、舒展、明朗，气势颇高超卓异，李邕风格明显。
图4 项元汴跋姚绶手抄胡奎撰《斗南老人诗集》，天津图书馆藏
图5 项元汴《秋塘野艇图》题跋
万历七年（1579年），项元汴54岁时临写的《十七帖》（图6）法度严谨，临作十分忠实于原帖。右起第一行“汉时”、左起第一行“得不信”等字组的连带关系与原帖一致，右起第二行“帝”字的末笔向左带出连结下笔，临摹态度非常诚恳。从整幅气息看来，由于忠于原帖，整幅作品气息有形完而神散之嫌。项元汴临摹的笔法变方为圆，娇柔扭转处太多，动作略显零乱，因而导致格调并不高古。
图6 项元汴临《十七帖》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四）风雅飘逸
项元汴晚期（1581-1590年）的创作风雅飘逸。《墨林项公墓志铭》记载其“晚年意在禅悦，与野衲游，因感梦异，更焉斋为幻浮，且手题椑櫘，比于司空表圣之志生圹者，询称达人矣”。万历十一年夏（1583年），项元汴59岁时的《仿苏轼寿星竹图》题跋（图7）俊逸高古、笔致疏秀、神合臻境。
图7 项元汴《仿苏轼寿星竹图》题跋跋
项元汴在晚期的草书创作中，有了自己的创作构想，形成了自身一定的特色。在书写草书时运笔的速度大大提升，使得整体书写形式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书写两端和中段的顿则被全部省略，这一点在赵孟頫的草书创作中同样有体现。起笔书写重顿，进而将笔跳起，在书写过程中给人一种书写的跳动节奏感。横画之发笔仰，多取欹侧。在书写一个字的第一笔、第二个字的第一笔画时都有非常明显的感受，起笔做到重顿，收笔注重顿和转等方面，笔画内部存在的所有中部全部被虚化，中间的所有笔画和停顿等全部被省略掉，彰显一种气派和独特的风格内容。因此项元汴晚期的草书创作与赵孟頫的草书作品创作有着极为相似之处，也有李邕的影子。
又如项元汴晚期的草书作品（图8），行笔畅快，字势洒脱疏落，气韵博大放逸，质朴与妍美并融，侧锋中锋并用，笔锋或露或藏，疾速并施，有轻有重，起伏摆荡，极富动态，令人目不暇给。笔势纵横洒脱，笔断意连，字里行间点画互相呼应。“黄”“渠”“一”“棕”等字横画呈仰势。“似先生”三字和“润年”等字笔画多圆转遒逸，潜运自如，气息贯通。作品的最后一笔积蓄了强大的力量，飞流直下，气势磅礴、气吞山河。而观其用墨浓淡适宜，妙美神韵。可以看出，项元汴书此作时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自远权势，置身事外，达到虚静无为心手相忘之境。通幅于规矩法度中，神采动荡，当为项元汴草书之上品。
在项元汴创作的书法艺术作品中，他的篆书作品留于后世观瞻的是最少的。但是从项元汴流传下来的篆书作品中可以看出，其晚期对篆书的造诣还是很深的，篆书主静，项元汴的篆书就给人一种不争不抢、安静从容的感觉，这应该也是项元汴晚期的一种与世无争的出尘之趣。
图8 项元汴晚期草书作品，私家收藏
三、项元汴对后人的影响
项元汴是推动明晚书画艺术发展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对明晚部分书画家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并且对后世而言，这种推动和影响依旧存在。
（一）收藏了大量书画精品
民国年间，经翁同文考证，项元汴的书画藏品有2190件之多，《故宫书画录》中记载故宫博物院的书画藏品总计有4600余件，项元汴仅凭私人之力，收藏量竟达到故宫半数。据资料统计，项元汴留传后世的书法作品有10件，绘画作品有66件。在项元汴去世后，其收藏的小部分藏品从他的儿孙们手中流入了李日华父子、董其昌等其他收藏家手中。1645年清兵南下时，项家宅院大部分毁于战火，天籁阁藏品则被千夫长汪六水掠夺。后来这些藏品中的一部分被安岐等收藏家收藏，其余大多数归入清宫内府收藏。因而项元汴在乾隆皇帝心中印象深刻，乾隆皇帝有关天籁阁和项元汴的诗达七首之多，他在《嘉兴道中杂咏》中有五言诗：“天籁颜书屋，名因槜李彰……所收皆活画，那数项家藏。”七言诗：“槜李文人数子京，阁收遗迹欲充楹。云烟散似飘天籁，明史怜他独挂名。”“四卷贮斯项氏府，输他阁上富藏图。甲辰路过嘉兴路，却惜子京迹久无。”可证。
（二）影响了大批书画家
项元汴的鉴藏活动影响了后世的很多书画家，项元汴好结交朋友，凡到嘉兴地区的书画家都愿意去拜访他，在交流、观赏作品的过程中无意识地就对自身的书画创作产生了影响，因而促进了一大批书画家的进一步发展，其中，仇英、文徵明、董其昌等人最有代表性，他们与项元汴交往密切，项元汴的鉴藏对其产生的影响不言而喻。
项元汴早年结识了文徵明并得到其指点，而后与文嘉、文彭两位吴门画派代表画家交往甚密，在文徵明去世后，文嘉、文彭鉴藏水平较高，项元汴与其相互影响巨大。
项元汴与仇英交往较密。项元汴通过长兄项元淇而结识仇英，仇英在项氏家中客居作画达十年之久，观摩、临习了项元汴收藏的上千件古代书画作品。在项家，仇英才有机会精研古人原作，在传承中创新，迅速成长，自立一门。仇英女儿仇珠也在耳濡目染中学得了一手好画技，成为一名女画家。
董其昌与项穆有同门之谊，董其昌在二十岁左右游学嘉兴时，经由项穆得见其父项元汴所藏。当时董其昌是一名贫寒学子，项元汴比董其昌大三十岁，他慧眼识珠，将其收藏的所有古字画提供给董其昌学习、临摹，并与董其昌一起研究古人书画名迹，令董其昌豁然开朗。据董其昌的《画禅室随笔》载：“比游嘉兴，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方悟从前妄自标评……余亦愿焚笔研矣……”从此董其昌“直悟人生用笔、用墨三味”，董其昌经常到项家“天籁阁”观摹书画，时间长达几十年。“天籁阁”的收藏对董其昌的影响巨大，因而使其自成一体，成为一代书画宗师。
在项元汴去世以后，他所收藏的作品，对于通过各种途径观赏到的后世人来说，影响依旧存在。这是一种不通过言语，而通过鉴藏与传承实现的思想交流与碰撞，对后世人产生了心灵上的冲击。
（三）促成了“嘉兴画派”
项元汴的鉴藏推动了嘉兴地区的书画艺术发展，助力了当时一代优秀书画家，成为嘉兴地区书画界的引领性人物，当时在嘉兴地区逐步形成了“嘉兴画派”。
项元汴的鉴藏促进了董其昌、仇英、陈继儒等书画家成长的同时，也滋润了项氏子孙及嘉兴本地文人圈中的人士，培养出项穆这样的书法理论家和项圣漠这样的大画家，更影响着李日华、汪砢玉等一批文人及鉴赏家。
自项元汴始，项氏一门丹青世家，代代相传，其长子项穆、三子项德新，孙项徽谟、项嘉谟、项圣漠，曾孙项奎等均以画名，共有八名擅画者载入史册，其中最杰出的为项元汴、项穆、项圣漠和项奎。
嘉兴画派的书画家们都在为当时的艺术发展贡献着一份自己的力量，但是，最大的功劳当属项元汴对书画艺术发展的推动，嘉兴画派的始祖当属项元汴无疑。
四、结论
项元汴是明代最大的鉴藏家、书画家，嘉兴画派的始祖，其“天籁阁”藏品几乎撑起了半部中国艺术史，在中国灿烂的收藏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一页，项氏为传承中华文化所作的贡献将永载史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