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家要有担当的使命 ——临《毛公鼎》所感

        我拟从写行楷一路转为研习篆书时，一朋友向我推荐临习《毛公鼎》。他说《毛公鼎》是书法中的《尚书》。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有了兴趣，于是开始找老师、找字帖，做着开练前的准备。

        书法界素有一种观念，认为写字要先从篆书入门，如果不是这样起步，回头还要练习篆书。但我之所以要学习篆书，并非因为受了这种观念的影响。这之前，我出差到甘肃敦煌，住进当地一家不起眼的宾馆，在书画柜台看到了邓散木先生写的一幅篆书作品，引起我莫大的兴趣。

        那幅篆书作品有八尺长，写的是文天祥的《正气歌》，挂在厅堂之上，气势恢弘。说实话，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大篇幅的篆书作品。柜台经理告诉我，他的祖辈是一位书法家，与邓散木过从甚密，收藏了许多邓氏的书法作品，这只是其中的一幅。他随即让我翻阅了好些邓氏作品的影印件，令我大开眼界，立刻意识到篆书作品具备的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我写篆书是从大篆《毛公鼎》开始的。不得不说安辉老师是位好老师，他利用远程教育的概念，在巴掌大的手机上教我们学习。每次上课，他隔着遥远的夜空发来一段语音、几张临摹作品，让我跟随着他的节奏，一笔一画地学习。这种学习的模式据说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已经广为应用。我大约跟着他学习了半年，感到自己从零起步，越写越有劲头，甚至把作业当成了作品，装裱后挂了起来，我感觉自己有了很大的进步。

        安辉老师是一位书法博士，有着深厚的文字、文史、文学专业基础。跟随他学习，除了书法技法上的提高外，重要的是拓宽了我的知识面，懂得了“书，如也”的道理。直到今天，谈论书法时，我的某些观点及语气都有着安老师的些许痕迹。这是人生意外的收获。

        有一年，我利用公休假的机会，专程赶到贵阳求教于安老师。这种面对面的学习构建了我的书学方向，比技法学习更为重要。回湘后，我继续精心临习《毛公鼎》，同时进一步研读《毛公鼎》的文字内容，知其然，进而知其所以然，越学越有味。经过反复研读文字内容，我感到《毛公鼎》的文字内容和书法特色强烈地吸引着我。

        《毛公鼎》全铭文辞严密，精妙古奥，通篇以称颂和纪念宣王的恩德为内容，显示家族荣誉，嘱告后世子孙奋发图强，不忘祖制，可以说是西周散文的代表作品，不仅洋洋洒洒地向人们展示了西周时期的册命制度，而且充分表达了周宣王励精图治的决心，是对西周晚期政治的高度概括。今天读来，文鲜言实，振聋发聩。比如，铭文中第四节记载：“王曰：‘父，今余唯踵先王命，命女亟一方，我邦我家，毋顀于政，勿雝建庶民■。毋敢龏槖，龏槖乃敄鳏寡，善效乃友正，毋敢湛于酒，女毋敢在乃服，夙夕，敬念王畏不赐。女毋弗帅用先王乍明并，俗女弗以乃辟圅于囏’。”翻译成今天的文字就是：周王说：“父啊！现在我重申先王的命令，命令你做一方的政治楷模，光大我们的国家和家族。不要荒怠政事，不要壅塞庶民，不要让官吏中饱私囊，不要欺负鳏公寡妇。好好教导你的僚属，不能酗酒。你不能从你的职位上坠落下来，时刻勉力啊！恭恭敬敬地记住守业不易的遗训。你不能不以先王所树立的典型为表率，你不要让你的君主陷入困难境地！”可见，这里展示的文字不是一般的记人托事、借物抒情，而是周王治国安邦、整纲肃纪、循礼导民的重要宣示，更可看作是老祖宗留下的治国理政、保家安民的醒世警训，是难得的政治财富。人们常讲，读《周易》解困惑，读《史记》醒神智，读《汉书》明得失。我看，读着近五百字的《毛公鼎》可以知兴废。

        《毛公鼎》的书法早有人细细评说，无非是高古圣奇，灵逸飞动，气象浑穆，笔意圆劲茂隽，结体端整方长，是成熟的西周金文风格，无疑极具美学价值。这一点毫无争议。但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当书法达到精美绝伦的境界时，要怎样挥洒表达的问题。应该说，古人为我们树立了一个绝对的标杆，那就是文以载道。我时常听到一些同道困惑于书法的艺术性与实用性之争辩，其实是毫无价值的“无病呻吟”。观摩《毛公鼎》里的一字一体，不难发现，书法的艺术性与实用性超然融合，互为一体，并在应用的过程中尽情地展示着书法的艺术特征，在自觉的艺术表现中传递着社会功效和时代使命。睹物思理，反观当下的书法创作，书艺无新法，内容无新意，皆为见怪不怪。大量的作品陈词滥调，你抄我，我抄你，把唐诗宋词、小窗夜话、画理书论，翻来覆去抄了个遍，试问这样的作品有什么意义？充其量不过是书家显能摆谱的雕虫小技，自娱自乐罢了。

        仅仅把书法当作是文人的情调技艺是不够的。陪伴着《毛公鼎》，读文字品书法，我感到书法的博大精深更在于文以载道。没有内容的作品一文不值。陈振濂先生坚持把国家大事以诗歌的形式书写出来，体现的正是书家服务于社会的历史责任。君不见，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文稿》、苏东坡《前后赤壁赋》都是一代记事感怀、喻理明义的不朽佳作。

        书法家的骄傲是以文人的姿态面世，其实肩负了重大的历史使命，说白了，就是书家服务于社会的历史担当。如今，我除临习《毛公鼎》之外，始终坚守这样的信念，即推陈出新——“写有用的东西”。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用心用意的实践。但凡他人请我写字，我一律坚持自己创作，或自作诗文，或自拟联句，或遣词造句自撰警句趣语，力求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当然，我不是文学家，所拟造的文辞内容不一定能震撼人、感染人，但我坚信我的创作方向不会错，为此我还会继续努力地走下去。

        临习《毛公鼎》时日一久，我又爱上了集字集诗集联的创作方式，可谓其乐无穷。有一年国庆，湖南省举行书法展览，我集了一副对联成功上展：“王怀德取世巩政静保家国；公执事赐吾衡方永宁天下。”今年我又应邀参加系统内的书法展览，特地模仿《乐府》集诗一首：“父歆扬德政，作鼎传子孙。一宝一家世，甹我天下宁。执帅若效马，取货不妄命。夙夕勤尹事，公正敬畏衡。许身休猷国，恐敢纵周庭。康能服四域，友邦联大靖。方今乃赋文，告之人外人。”一个朋友在城郊开办了一个二手车市场，嘱我写幅字，我于是送上：“宝马出自外域；高德才是国货。”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来自《毛公鼎》里的集字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