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调今弹 ——丰子恺书法印象

2018-07-04 11:53:58 来源: 点击:
        杭州的“创作之家”,坐落在灵隐寺附近,一年中的每个季节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到此休息、采风、写作。几年前,我到“创作之家”小住,曾随几位作家到桐乡丰子恺故居拜谒。记得在杭州通往桐乡的路上,我与杨匡满老师谈丰子恺,我说:这个人厉害,能书能画,还写一手好文章。杨匡满点头,告诉我,丰子恺的书画、文章特色鲜明,真的不同凡响。

        与所有文人的住所一样,丰子恺居住过的房子有一个亲切的别名:缘缘堂。这栋房子坐落在桐乡石门镇,一侧是水流纤细的运河,离河岸不远是几棵笔挺的杉树,靠近房子是婆娑的桂树。正是秋天,树冠开张,色泽的深浅一目了然。一侧,就是丰子恺故居。步入丰子恺故居,看到院子里的景致,自然想到《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等读过的书,倍感亲切。缘缘堂是丰子恺的家,他不断在缘缘堂中写作、画画,有时,还要用文字和画笔一同描述缘缘堂,由此可见,丰子恺与缘缘堂的情缘。据说,他与李叔同同住上海江湾永义一间出租屋里,一天无事,他在若干纸条上写了一些可以相互搭配的文字,团成一团后放到供奉释迦牟尼的供桌上,拿了两次,打开后显示的都是“缘”字,于是,就把自己的书斋命名为“缘缘堂”。

        “缘缘堂”一角,有文字介绍丰子恺,其中写道:“丰子恺是现代著名文学家、美术家、音乐家、教育家”,其实,他也是独具匠心的书法家。

        喜欢读丰子恺的文章,我们就把他视为著名作家;愿意看他的画,我们又把他看成著名画家。的确,多才多艺的丰子恺让人一言难尽。“缘缘堂随笔”系列,读者广泛。他担任过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主席,当然是名声远播的画家。最近,读丰子恺致龙榆生的手札以及他抄录的唐宋诗词作品,看到他沉郁、奇崛的书法,免不了又会把书法家的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这是唐代词人皇甫松的两阙“梦江南”。丰子恺在读龙榆生选编的《唐宋名家词选》时,信笔录之(见图一)。读丰子恺的书法《兰烬落》,免不了想到当前书法创作的难题之一,即书写与文辞的关系。一些书法家认为,文辞是书写的对象,书法就是写字,不该夸大文辞在书法创作过程中的作用。这是短见,更是浅陋。书法是综合艺术,文辞是其骨骼、灵魂,书写是肌肤、血肉,两者之间是互补,是融合,缺一不可。只是当代书法家文化修养不足,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便匆忙下结论:书法就是写字,或者说书法的形式就是内容。这样的论点何其浅薄。

图一

        丰子恺的书法《兰烬落》,让我们看到两个问题,其一,这是丰子恺阅读龙榆生编辑的《唐宋名家词选》有感而发,提笔书之,并寄呈龙榆生交流。传统书法创作,应该是这种形态。其二,书写的书卷气。皇甫松的两阙词意境幽深,描述了作者梦醒时分的回忆与惆怅,对江南景物的细腻描写陈述了词人的人生忧伤。丰子恺沉入其间,秉笔书录,感慨万千。这是传统书法的常态表达,也是文化深度的客观体现。词作与书法,彼此渗透,情感含蓄,相互共振,力透纸背。

        李叔同对于丰子恺来说,亦师亦友。他们的书法均有别彩,不拘一格,个性鲜明,与自己的人生梦想和艺术追求如出一辙。丰子恺的书法具有坚韧、凝练的气质,用笔老辣,撇捺沉重,结字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在精神气象上,感情外露,一泻千里,不着世俗粉尘。书法《兰烬落》,就是说明。同样不着世俗粉尘的李叔同,所追求的是内敛、淡然,看似弱不禁风,却是看破红尘的坦荡。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精神内核惊人一致。

        关于丰子恺的书法,朱光潜说:“子恺在书法上曾下过很久的功夫。他近来告诉我,他在习章草,每遇在画方面长进停滞时,他便写字,写了一些的时候,再丢开来作画,发现画就有长进。”关于自己的书法,丰子恺如此讲到,自己临习了多种北碑名拓:“以前临这些碑帖,只是盲从先辈的指导,自己非但不解这些字的好处,有时却心中窃怪,写字为什么要拿这种参差不齐、残缺不全的古碑来模范?但现在渐渐发觉这等字的笔致与结构的可爱了。”

        灵动的笔致与宽博的结构,是丰子恺书法的语言特征。这一点,他致龙榆生的两通手札就是例证。《交大会秘书处札》(见图二),未标年月,从内容推断,应该写于上世纪50年代初。“榆生先生:惠示奉到,信已于今日交大会秘书处,送陈市长,勿念。因今日市长未到会,故未能亲交,日后见面时当为提及。专复。即颂日安。弟丰子恺叩。”

        我觉得这是丰子恺的书法代表作,笔致灵动,如小溪潺潺,洗练而畅达,结字时宽时紧,笔笔到位,草法准确,赏心悦目。手札中提到的陈市长,就是陈毅。研究龙榆生,也看到了若干陈毅致龙榆生的手札。

图二

        《光明日报札》(见图三)也是写于上世纪50年代,丰子恺在《光明日报》上看到一篇词论文章,剪裁寄龙榆生。这通手札笔调生辣,颇具北碑气势,古调今弹,生气盎然。

        我多次说过,能写手札者,必然是书法高手。丰子恺的手札既有传统手札的精髓,也有艺术家的生命放达,一眼看去,表里如一。

        很久没有去桐乡石门镇了,那栋重修的“缘缘堂”一直让我惦记。读《缘缘堂随笔》时,缘缘堂的门窗不断在想象中开启,似乎丰子恺矮小、精干的身影就在眼前。

图三

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