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宜男 | 石鲁的回光返照
在中文体系里,回光返照的词性是颓势,预示着一个事物或人不可逆转的死亡。并在悲凉中的一丝慰藉是它暗含着消亡前的一次爆发。往往回光返照的灵光清晰明了的可怕,深刻的彻骨,但无论如何却无法挽回命运。
石鲁宿命的原因在于他把以齐白石为核心的近代文人画群体最后一次亮相做了一个了结。在艺术的体量上他虽没有齐白石庞大,但他向前走得最彻底,最义无反顾,并架起了传统文人画走向当代的桥梁。他尝试了齐白石想做却未做的实验,这种索探只在齐白石临终前的最后几张作品里出现过。作为这一群体帅将的齐白石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艺术体系的经营上,包括他的草虫系列,他总结发展了传统文人画的优秀成果。而石鲁如先锋,挺长枪单人独骑绝尘而前,他走得太远,超出了大众的视野。相对于传统文人画而言,他们的区别在于齐白石完成了一个时代,石鲁了结了一个时代。
所以说石鲁是传统文人画消亡之前的回光返照,如一道闪电瞬间明了了上千年中国画学所积淀的精华所在。当能把一个事物看得太过彻骨的时候就预示着无法长久,消亡势在必然。
石鲁创作的轨迹十分清楚,他在每一个创作阶段都不会停留太多时间,天生的禀赋使得他往往在一个阶段画了几张作品以后便进入到下一个层面。命运分给石鲁的时间太少,他已知,只能向前。
令人感动的首先是他作品里的线,遒劲刚毅的线。不论是出现在形体造型上还是以文字形式出现的线,或是非形非字的符号也显得神秘莫辨。石鲁的线条是不符合传统文人画审美要求的,无圆润劲道及波折内敛,,只是外露霸憾与刚折伸展。但中华民族是有两个阶段的传统,宋以后中庸优雅的唯美情怀与宋以前雄并天下的大美心胸。
石鲁这种线条的艺术本体意义在于他没有直接从传统帖学书法里借线入画,而是先编织了一张自己的书法之网。以当下的标准看,这个网是不符合二王形态的美学定义,他借了金石碑学的魂,不需他人说丑,自谓黑怪野乱。或许当我们还把对以书入画的理解停留在以他人书入他人画的层面上时, 石鲁的线已有了独立的生命。
画线是为了造型。石鲁写实时期的代表作《转战陕北》现在还陈列在国博的主厅里,画里饱含着一位战士对领袖的深情。这幅画是石鲁主题创作类型中的精品,领袖形象刻画的形神兼俱。石鲁是能把这类作品画的非常好,但他只是画了几幅之后便转入了他的后期创作,而此画相对于石鲁自己的意义就在那沟壑纵横的用笔里。在刻画领袖的侧面形象时,身体以下裤角处的用笔看似异常准确却随意无形。有一种说法,石鲁是在老旧的水泥小便池中看到幻化成形的黄土高原的用笔,反倒觉得石鲁对艺术对伟人的敬仰与情感,而这一切只是开始。《转战陕北》之后,他画中被束缚的线条动了起来,并且无拘束的随性游动。在他后期的作品中,山石、花草的随形给了线的幻化以最大的自由,但这种自由没有走向纯抽象的无形,线始终在意的空间里漂游。
石鲁的线生成了符,又化做了形,形产生了意。从石鲁的画意里也看不到传统文人画中风花典雅的笔墨与理想化的人生心境追求,更没有怡然从容的自得自满,却有痛苦,是深入肌肤的现实苦难。传统文人画最多而至愁,或有忧郁空寂。石鲁这种无法改变只能接受的现实感拉开了他与传统审美经验的距离而具有了当代意义,引起了多少心灵的共鸣与震撼。
石鲁是大匠,但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没有心念去营造他的大匠身位。他留下了一个电光神火般的记忆并用消亡前的竭尽全力闪亮了一条向前看的方向,向前看虽混沌,但有瞬间回光的返照,迷蒙中含泪回望长安,依稀石鲁尤在。
乔宜男于北京万柳万泉
2017.9.1
乔宜男, 1968年生。1990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1993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研究生部,获文学硕士学位。曾任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副主任、西安青年美术家协会主席。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画学会理事、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国家画院专职画家、一级美术师、研究员。
主要作品入选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全国美展,并获第十一届全国美展优秀奖及第三届全国工笔画展二等奖等。中国画作品工写兼长,笔墨功力深厚。作品格调清新淡雅,绘画形式独特,画面风格具有强烈的个人面貌,创作语言自成体系,是当代中国花鸟画领域的优秀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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