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书法家陆维钊的衰年辉煌
陆维钊像
陆维钊(公元1899—1980年)原名子平,字东武,后改名维钊,字微昭,晚年喜署劭翁,浙江平湖人。陆维钊的祖父陆少云,22岁中秀才,后补为廪贡生。他一生为塾师,先在平湖执教13年,后在新仓镇上租房设馆启蒙学童。
在私塾随祖父学了几年后,1906年秋,8岁的陆维钊进入芦川小学读书。芦川小学里有位美术教师陆柏筠,崇明人,善书法,尤精篆隶。他发现陆维钊的毛笔字刚劲有力,结体平稳,实非一般学生所能企及,认为这个同姓陆的小本家“孺子可教”,便经常在课外单独指导他写篆书隶书,并借字帖让他临习,主要学《石鼓文》、《张迁碑》等。陆维钊理解力极强,一经指点便心领神会。陆维钊对陆柏筠借给他的书非常珍爱,必定要包上封面后阅读,读完后马上送还。经过陆柏筠的教导,陆维钊的书法水平与日俱进,所写真、篆、隶书卓然不群。陆维钊却不骄不馁,始终勤习不辍,而且终身不忘自己的启蒙老师。他在75岁时还回忆道:“余之学书,实绍兴潘锦甫先生启之,学颜《多宝塔》,时余年十二。其后崇明陆柏筠先生则教余篆隶,终身不能忘也。”
陆维钊兴趣广泛,除写字画画外,还学篆刻,学弹琵琶。他爱上琵琶,也有着一段故事。陆家近邻有一位理发师,弹得一手好琵琶。一天傍晚,陆维钊走过理发店,从里面传出一阵韵律悠扬的音乐声。他情不自禁地驻足聆听,呆呆地站立了好长时间。从此,他深深地喜欢上了这种乐器,并恭恭敬敬地拜理发师傅为师,每天晚饭后都登门求教。直到晚年,他还经常指着墙上挂着的琵琶,对学生讲起这段往事,叙述音乐对陶冶性情、沟通书画的关系。
陆维钊 大字对联
1914年9月,陆维钊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秀洲书院。虽说平湖离嘉兴不远,但对从小生活在乡镇、未曾离过家门的陆维钊来说,是一件大事。从小学到中学,从乡镇到城市,陆维钊的人生旅程发生了重大转折。关于这次离别,陆维钊曾有《别家》诗一首:
风萧萧,马斑斑。离群鸟,声苦哀。
独养子,出门难。老祖走相送,寡母倚门叹。
回头一望一低首,村前村后皆青山。
可能是缺失父爱的缘故,在人生的起步阶段,陆维钊错失了三次比较好的发展机会。
1918年,20岁的陆维钊毕业于秀洲书院,经一番努力后考入私立之江大学。但次年冬季他因大病而辍学,回到新仓老家开始研读医学古文,而后在新仓镇竞存小学担任教师一年有余。
1920年,陆维钊赶赴南京,考入南京高等师范文史地部,师从竺可桢教授攻读气象地理。可他两年后因足患“流火”,不宜作野外实习,从而改学文史,为此学习期限延长一年。
1925年陆维钊从南京高师毕业,经吴瞿庵先生推荐,担任了清华大学国学研究所王国维教授的助教。这对一位系统接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青年学子而言是一个绝佳机会。一般而言,在那个王国维名满天下的时代,能成为他的学生已然是一种幸运,更遑论是一个可拿薪水的职务。从辈份上说陆维钊要比王国维低,可当助教是介乎师生与同事之间的一种关系。无论随王国维学诗词学国学还是学古文字,当他的助教所具备的优势是不言而喻的。可人生在此时又出现了拐点。未满一个学期,陆维钊因祖父病重,不得已于1926年1月告假南归返乡。因父亲在陆维钊未出生前早已去世,祖父陆少云对陆维钊的影响巨大,无论教书做诗、挥写书画还是悬壶济世,陆维钊皆深受祖父影响。同年3月,其祖父病逝。
陆维钊在新仓老家守孝一年。他欲再回清华大学,却传来王国维跳昆明湖溺亡的消息。
此后多年,陆维钊一直在离新仓不很远的杭州、嘉兴、松江等地寻找工作。他先后担任过杭州女子中学、嘉兴秀洲中学、松江女子中学国文教员,原因是新仓家中体弱多病的寡母需要照顾,自己还不能远行。期间浙江大学曾聘请他去执教,陆维钊回复“负责綦重,任教多年,不忍遽离”而婉言辞谢。很遗憾的是,到1928年5月,也就是陆维钊30岁那年,年仅53岁的母亲因病逝世,她未看到陆家独子结婚成家。
到1933年,陆维钊35岁时才与松江籍女子李吉蓉成婚。但4年后的1937年春,妻子罹患重病。同年8月淞沪抗战爆发。11月5日,日寇在金山卫登陆,陆维钊携病妻幼女举家逃亡。在颠沛流离中,其收藏的字画、善本书籍和碑帖等丧失殆尽。次年1月妻子和长女相继病故。随后,松江女中迁至上海法租界福煦路,陆维钊遂返校复课。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寇占领上海法租界,松江女中被迫停办。迫于生计,陆维钊开始鬻字卖画。
1945年陆维钊建立了新的家庭,与金山籍女子李怀恭结婚,不久生下长子陆开济。而最关键的是,浙江大学又寄来聘书,邀请他担任文学院的副教授。这次陆维钊抓住了机遇,他携妻子儿女前往战时浙大内迁地之一的龙泉分校报到。之后,浙大在遵义和龙泉的各院系相继迁回杭州,陆维钊奉命协助文学院院长接收罗苑分部。自1945年至1960年,陆维钊一直在浙江大学文学院、之江大学文理学院任教。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后,他继任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1959年浙江师范学院改名为杭州大学,他又任杭大中文系副教授。期间他参加中国民主同盟,列席了政协浙江省第二届第三次会议,加入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分别应浙江美术学院、浙江中医学院的邀请,在两校讲授古典文学课。
陆维钊是一位非常全面而又颇具个性的书家。他兼擅众体,无不佳妙。对甲骨、金文、小篆、隶书、楷书、行书、草书等几乎无所不能。他熟谙每种字体不同的内涵和规律,能随心变化,从容挥洒,或沉雄豪迈,或清丽和婉,或端庄厚重,或浑穆苍古,或高逸幽雅,风格各异,气象万千,令人叹赏不已,玩味无穷,达到了常人不易达到的境界。学养既深,功力弥满,故能融冶篆隶,独创“蜾扁”书体。
“蜾扁”是借用古书体名,南唐徐铉、元朝吾丘衍等以为“非老笔不能为”。然古代之蜾扁体,今人无缘见之。陆维钊晚年独创此体,非篆非隶,亦篆亦隶,亦称陆维钊体,现书法评论家界定为扁篆。这是陆维钊在书体上的重大突破与创造,也是对当代书坛的杰出贡献。陆维钊创写此体有一个极为艰难的过程,前后历时大约十数年。陆维钊自言:“《三阙》、《石门铭》、《天发神谶》、《石门颂》,余书自以为得力于此四碑。”
陆维钊原擅长于篆隶,而特精隶书,隶书亦喜用篆法。20世纪60年代中期,其独具个性的隶书已经成熟。传世的“抽宝剑,缚苍龙”、“同心干,放眼量”两联,其笔力千钧,龙威虎镇,气象万千,近世罕有其匹。陆维钊不满足于已得之成就,还欲创造将篆隶合一之新体。此创造欲望源于陆维钊天赋,亦缘于数十年功力之积累。陆维钊创制蜾扁体大致经过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易长为扁,纯用隶书字法,整幅布局亦用隶法,即字距宽,行距紧。唯字画构造按许氏篆文,略显生硬,且篆体笔画多,扁形中显得挤压,结体不安。
第二阶段易扁为长,篆隶笔法并用,结字不变,整幅布局略显不稳。因长形篆书中掺入隶法,横突之笔稍多,行距难紧,整幅章法布局与单个字的结体均不美。陆维钊反复推敲,反复试验,反复书写。偶有成功之字则随时检出,陆维钊衰年变法,一时入于痴迷状态,寻其结字美与章法美之内在规律。
第三阶段字形易成扁方或接近正方,个别甚至稍呈长方形。书体构造仍用篆文,笔法亦基本用篆,即使长撇亦用篆法。惟横画长笔则用隶之波磔,然绝对不用雁尾,只如《石门颂》或《曹全碑》之书尾微微上揭而已。有双肩者,如宝盖头,用隶法,其余则全用篆法。至此结字成矣,然整幅章法仍显得松散,因方形圆角之个体不易与两旁相关联。陆维钊积毕生之功使出最关键的一招,将左右结构的字放大中间距离,将左右部分各向邻近之字紧贴。一出此着即产生奇异效果,整幅章法即显得十分紧凑,面貌一新。又因一行中不可能全是左右结构之字,故虽有数字中开,行气绝无影响,反而呈现出一种奇特之美。至此,扁篆创造即告成功,时在1976年。
除了创制人书俱老的“蜾扁”体,陆维钊的衰年辉煌还开创了将书法艺术纳入中国高等教育的体制。1960年,年届退休的陆维钊应好友潘天寿盛邀,由杭大调入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任中国画系副教授。而后在潘天寿院长的积极创导下,经文化部批准,浙江美术学院试办书法篆刻专业。学院决定在中国画系筹组书法篆刻科,筹备组由潘天寿、吴茀之、诸乐三、陆维钊、刘江等组成,陆维钊负责具体工作,刘江协助。1963年,浙江美院正式设立书法篆刻专业,65岁的陆维钊任书法篆刻教研室主任。首期招收学生两名——金鉴才和李文采。
这一年陆维钊方才加入西泠印社,并集《毛公鼎》体篆书联书赠,联语为:庶事在乎勤造我邦家巩兹大政,宏猷无不吉率我文武扬厥朱旗。1964年招收第二届书法篆刻专业学生三名——朱关田、蒋北耿和杨永龙。为庆贺西泠印社成立60周年纪念,陆维钊撰隶书联:印学庆重光推陈出新佐我党宣传莫以雕虫轻小技,艺林尊首创承先启后作亚东倡导不将宗派限人才。1979年,81岁的陆维钊接受培养研究生的任务,招收全国第一批书法篆刻专业研究生——朱关田、王冬龄、邱振中、祝遂之、陈振濂。同年秋天,陆维钊病重住院。有感于陆维钊为艺术教育鞠躬尽瘁,1980年,浙江美术学院报省委宣传部批准,特授与82岁的他教授职称。陆维钊逝世后,《陆维钊书法选》、《陆维钊书画集》、《陆维钊诗词选》等诗、书、画作品选集先后整理出版。
1995年12月,陆维钊书画院在其故乡浙江省平湖市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