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娴:书学离不开文学
书学离不开文学
萧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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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图章一方,曰“庖丁”。庖丁者,做饭人也。饭,天天要做。一天不做饭,全家口腹难饱。字,也当天天写。书家常不下笔,社会便少一种精神食粮。所以虽是闲章一方,意思倒有三重:一要自视平凡,二要勤奋努力,三要有益于社会。
书艺在我国历史上,早就是一门独立的学科,称为书学。它涉及广泛的领域,几乎牵动整个文科的知识。因此,学习书法不仅仅要练字,还得以更多时间认真读书,读得越多、越广越好。不读书,就没有内含神韵的书卷气,不能脱俗,难免匠气。“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学书也是一样。
气质,不容忽视。气质不是一时可以学得,而是逐渐养成,要经历长久德育和智育的熏陶。气质对于书艺,犹如土壤之于植物。同等的阳光雨露,盐碱地无从播种,贫瘠地无望丰收。土壤可以改良,人的气质也可变化,必须以无穷毅力,不稍间断其熏陶的工夫。
我国自有书学以来,就有个优良传统,即书文并茂。试看历代书家,无不精通文学。南京自东吴以来,书家辈出,是我国著名书都之一。从帝王将相到革命先驱,凡能书者皆能文。有些书家,如谢灵运、谢眺、谢道韫等,倒是诗名盖了书名。所以,80 年代开初,我便力倡“在文学基础上办书学”。书学离了文学,便成梁上君子。
读书,高尚的情操,多样的艺术爱好,都是所谓书外工夫,都有赖于又有助于生活体验。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书艺遂有长进。这是书家向生活汲取的范例。唯其据有知识,乃能发生联想,汲取有成,不期然而然也。
碑帖之争,由来已久。我倾向于临碑而读帖。帖因翻版,屡翻屡坏,往往失真。碑乃石刻,刻赖书丹,纵使沥剥,风神犹在,真迹可寻。为免于伤软失神,初学者应求诸碑。学草书者,或当别论。其实,南既有碑,北岂无帖?况帖固有善本,碑亦有恶翻者。所以,南海先生暮年,深叹时光不足,否则,先生将熔南帖北碑于一炉而冶之。
选择碑帖,全凭个人爱好。正如婚姻,必有爱慕之情,方能善合。只是人的情趣有高下,选择便有高低。碑帖也各有品格,正如人之各有情操。我以为,从汉碑入手,比之从唐碑入手,似乎稍胜一筹。汉碑,上承篆籀,下启楷行,实是学书者首当攻克的关塞。
也有临写厌了,不再想写的时候。此刻何妨暂时放下,潜心读书,得便时泛游诸艺,包括翻阅种种碑帖。直至又渴望写字之时,执笔奋书,常有进境。创造性遗忘,有助于记忆,创造性停顿,也有助于发展。正如缩回的拳头,打出去更有力。写不好硬要写,那是蠢人。
古人要求严于择师。回首书海飘零,一生唯二师焉。其初是先父,其后为南海先生。世人但知我的行书有康体,而自我感觉,榜书类康师,小书往往依稀先父。投一师而笔下无影形,岂非徒托空名,空占门墙一席地乎?我亦主张多师多友,凡有一得、一长的都是我师友,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此才能博采众长,以为己用。书中可以有许多古人今人,而又绝不雷同于他们面目,这就叫书中有我。
我从前好古琴,故以“枕琴室”名居处。虽不擅操,却可发引清趣。学过国画,作小幅梅花。也刻过图章,无非移篆于石。叵耐家务纷扰,此调不弹久矣。然则书画同源,形声通会,自信书中未必无余音余韵。一切学书者,不仅要工文学,也要游诸艺,否则,下笔每见枯窘。
学书者务必脱略名利。名利之贪心萌发,艺术之真趣顿失。没有殉于艺术的操守,艺术断无成就。艺术需要痴情,名利场窒息一切艺术。
书艺果然精绝,得享盛名,诚然是天道酬勤,不得与兜售恶札而沽名者作同日语。然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名家亦当引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