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绘画守住了一代王族的风骨

2017-06-14 11:29:09 来源: 点击:

 

          溥心畬从来就不把自己当个画家。

          画画儿对溥心畬来说,早期仅为闲情逸致聊以自娱,中晚期也不过就是换钱的手段,并未上升为道的层面。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在诗、书、画的文人道统里,画,是被他排在末位的。溥心畬在诗词书法上均下过功夫用过力气,惟独画画,是无心插柳的偶然所得。这个超脱的“旧王孙”,一生都在政治漩涡中心打滚,却能做到片叶不沾身。

  

▲ 溥心畬(1896-1963)
 

          1912年夏,清帝溥仪下诏退位,17岁的溥心畬入清河大学读书习字,于西山戒台寺隐居,历经家国之变的他,此后十余年间,避世研学,潜心作画。而恰恰在这段时期,张大千也居住在西山附近,于是两人有过一段往来,其间因为一段“隔案传画”的逸事,在美术界留下“南张北溥”的佳话。

  

▲ 溥心畬 《松岫独吟》
 

           张大千曾赞誉溥心畬:“溥氏制画,可与吴湖帆并美齐肩,为吾所生平最佩服者。吴、溥二人之外,半个是谢稚柳矣。”对于张大千的推崇备至,陈巨来一开始却不以为然:“余只对其楷书佩服之至,于其画则未敢恭维也。”直到陈巨来亲见溥心畬私藏的得意之作,“余至此际方才读到了真正溥画了……静美莫与之伦,视大千、湖帆有过之无不及也……方信大千之言不谬也。”

  

▲ 溥心畬《泊舟清话图》 设色纸本 立轴
 

           设色淡雅清新,构图简约通透,山势不高却意境悠远,耐人回味;林木不深却有寂寂葱茏之感,一叶扁舟缓缓驶向画外,令人浮想联翩。

           的确,观溥心畬的画作,美,且平稳,有一种看不到作者喜怒哀乐的四平八稳。按说他的皇室身份和政治处境,不应该如此平淡,但我们看到的溥心畬确实毕生在性情上都是隐而不表的。溥心畬以“北宗”山水画驰誉画坛,他大多数山水构图可明显看出是从南宋的“边角”之景变化而出,画中大块的侧锋斧劈皴较为少见,画面所体现出的是一股和谐宁静之气。他完全沿袭了北宋山水的高古,但改变了宋画的繁密,无论构图设色,均没有刻意为之的造作。每每欣赏他的山水,都如他的诗句“告凶今日浑闲事,已是曾经十死余”这般让人拍案叫绝,耐得住细看、经得住久品。这正是历代文人画家所致力追求的境界。因而他的离去,有人称是“中国文人画最后的一笔”。

  

▲ 溥心畬 《煮茶图》
 

           即便如此,他依然对自己的学生说:“如果你们将来成为一个名画家,对我来讲,是一件很耻辱的事。”名利放两旁,只为作好画!这份高风亮节的文人品质伴随他一生。无论他所处何等乱世,也无论个人境遇经历了怎样的变动,他用绘画守住了一代王族的心气和风骨。就凭这一身刚正,即使输掉了江山,又如何?!

  

▲ 溥心畬 《深山雪霁》
 

            其实,溥心畬绘画并无师承,而是与他出身皇族,家藏名帖古画甚多有关,自幼的耳濡目染,让他的书画风格有了天生的物质基础。启功先生曾指出,溥心畬画风的形成与其家藏有关,“先生亲画山石树木,从来没有像《芥子园画谱》里所讲的那么些样子的皴法、点法和一些相传的各派成法。有时勾出轮廓,随笔横着竖着任笔抹去,又都恰到好处,独具风格。”与其他画家相比,溥心畬真是赢在起跑线上。

  

▲ 溥心畬 《丹华通晔图》
 

           1950年作《丹华通晔图》以工细笔描绘台湾灯笼花,细腻柔美,不同方向翻转的花瓣组成的立体构造真实自然,花蕊柱头的弯转前伸且拉近放大,都表现得自信满满。

            但溥心畬在绘画上的成就,却绝非因家藏颇丰而至。他曾在《自述》一文中说:“当时家藏唐宋名画尚有数卷,日夕临摹,兼习六法、十二忌及论画之书,又喜游山水,观山川晦明变化之状,以书法用笔写之,逐渐学步。时山居若与世隔,故无师承,亦无画友,进境极迟。渐通其道,悟其理蕴,遂觉信笔所及,无往不可。”他从未像许多同时代的画家那样,在西学浪潮里追求摆脱传统束缚。大家避之不及的传统,从来就是滋养了他而不是绊住他的脚。

           我们看溥心畬画花鸟,从未拘泥于工笔或写意,而是根据绘画题材选择最恰当的表现形式。比起宋画精严工整的花鸟,他借用了宋画的精致的形、细致的笔,却在画中别有一番文人逸气,一改宫廷院画标准照似的木讷。

  

▲ 溥心畬 《观音大士》
 

             溥心畬画观音与纪念母亲项夫人有关。溥氏幼年失怙,由项夫人守节抚孤,其逝世时,溥心畬苦痛万分,每逢母亲忌日,往往割指沾血,恭写心经或是以血渗硃砂绘观音。《观音大士像》为结合白描人物与山水的作品,以流水飞丝勾勒观音,圣容庄严静美,衣袍飞纵飘逸、圆转自如,空岩崖壁则苍润相济,杨枝净瓶与墨竹数竿颇得点睛之妙,崖下波涛激涌使整体动静相生。值得注意的是,溥心畬小画居多,如此大幅的观音大士像实属罕见。此件成画于“丙申六月十九日”,时逢溥心畬60整寿,画成之时也是观音圣诞之日,虽不知他作此画是欲自寿还是回向亡母,却都能在观画时感受到溥氏的菩提本性。

  

▲ 溥心畬 《香升佛界》
 

             中国画家自古看重山水,花鸟画家总像是矮人一头。对此,陈师曾说了句公道话:“花卉较山水易而实难。山水画可借山水之景致,得其援助,以成境界;而花卉之体制狭隘,全仗笔墨意态,生出境界,此其所以难也。”工笔花鸟为求形似,画作往往失却生趣,即便画得惟妙惟肖,那也是植物标本,满纸匠气。大写意花鸟,听着好像洒脱不羁,而实际画出来多似浆糊一团,连画者自己也说不清画了什么东西。花鸟画要么妙而不真,要么真而不妙,鱼和熊掌难以兼得。而对于溥心畬来说,花鸟画却是最能代表其个人气质的,无论工笔没骨还是写意,都是难得的精美之作。

  

▲ 溥心畬 《大头和尚度柳翠》
 

            溥心畬在画作中透露出的另一个性情,则是自己的幽默自适。《大头和尚度柳翠》的内容脱胎自民间故事《月明和尚度柳翠》的世俗舞蹈,心畬下笔状僧服男性与时装女性,二人扭、摇、追、逗,趣写出月明与柳翠从初识到相好这一段情节,幽默风趣,别具风韵,最有趣的是,以面容来看,这应该是溥心畬和夫人李墨云的写照,耐人寻味。

           溥心畬画作中没有八大山人那样翻白眼的鱼、单脚闭目遗世独立的鸟、泼墨挥毫即兴而作的墨黑莲叶,他也没有石涛激昂的情绪、飞奔的线条。他只是静静地铺开一张纸,用手中的笔,去追忆那些他曾经亲见过的辉煌、富丽与美好。面对国家危亡的动荡、柴米油盐的局促、吃穿用度的捉襟见肘、身居陋室的逼仄……他都浑然忘却,回到画中的桃源仙境,去耕作那遍布烟云雾霭霞光的一亩田。对他来说,提笔濡墨之间,即如老僧禅定,亦如隐身于桃花源吧。

  

▲ 溥心畬 小楷《自撰易训篇》书卷
 

          为溥心畬庚寅(1950年)12月自作文章并书之,文近800字,清健遒美,收录于《寒玉堂文集·诗文集卷上》,如此精妙小楷,在溥氏往后的书作中难见。而于1953年,蒋介石生日,溥心畬以诤友立场,再作《易训篇》,经罗家伦转呈蒋介石,借阐明易理,诤谏除弊革新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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