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于收放之间看书法审美

2020-06-04 14:23:07 来源: 点击:

        书法家的成长,我认为最重要的不是对技巧的熟练掌握,而是其书法审美螺旋式上升的过程。每一位书法家审美的形成也不是直线的,而在于收放之间。
 
一、书法史上出现多次复古和创新
 
        晋代之前,中国书法的发展缓慢有序,从甲骨文到金文,从小篆到汉碑、魏碑,几乎是直线发展。虽然也有人说南北朝时书法有复古现象,但我认为这种说法略显牵强,因为这几个时期的书法还处于不断探索和完善之中。
 
        晋代,王羲之与儿子王献之共同打造了书法的一个时代,王羲之将书法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创造了一个无法复制、难以企及的书法高峰。王羲之的书法遒媚劲健、清秀俊朗,优雅而又精致,强调神韵和意境,同时追求笔法和字体结构的精严,让后世的书法家们叹为观止。除此之外,其书法有着内擫的特点。擫,意为收敛。羲之书法于放之后,总是恰到好处地收,如同唱歌,并不是把气力用尽,而是游刃有余地挥洒。王献之继承了父亲的书法风格,但他不同于王羲之的地方是,他的书法外拓、开放。献之所处时代比之父辈更复杂而纷乱,其外放的书风从某种程度上正符合当时人们需要释放的心理需求,所以,在那个时代,有尊王献之而贬王羲之的思潮。
 
        到了唐代,唐太宗重新将王羲之奉为书法第一人,奉为“书圣”,其背景是因为王羲之内敛的笔法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相一致。太宗感叹:“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隶,尽善尽美,其唯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唐代尚法,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时代之一,书法发展至此时,被赋予了实用性和艺术性。颜真卿完成了这个时代的使命,他的字法度森严、雍容大气,代表了唐朝的文化走向。欧阳询、褚遂良、颜真卿、柳公权等人的书法代表了楷书的基本审美取向,奠定了中国人书法审美的基调。
与唐代书法追求法度不同,宋代书风明显敢于创新。
 
 
        苏东坡针对书法界流行“二王”之风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貌妍容有颦、璧美何妨橢。”他在这里指出审美应当提倡多样性,以体现自己的审美修养。面对唐人尚法的现实,他又提出:“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苏东坡、米芾、黄庭坚等高举创新大旗,意态飞扬、风姿绰约。汉代蔡邕在《笔论》中说:“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宋代书法在苏东坡、黄庭坚等文人的带领下,成为书风解放的第一个时代。从此之后,中国书法的审美开始了或尊崇法度、或强调创新的状态。
 
        元代赵孟頫在书法上提倡复古,一方面是因为元初因袭南宋书风散漫、疲弱,不尚法理,所以他提倡复归晋人传统,从“二王”入手,恢复书法的审美。赵孟頫所提倡的复古,指的是晋人的行草书。
 
        明末清初是中国书法艺术的大发展时期,明末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萌芽过渡,各种思潮涌入,书法亦受到社会思潮的影响,徐渭等画家的出现将明末清初的书法带入了大发展阶段。清朝的建立,对于明代旧时的官僚是一种心灵的考验,许多知识分子怀有爱国之心,又不能从仕,继而转向艺术创作。绘画如此,书法亦如此。徐渭认为,艺术就是为了寄兴,表达个人的情感。徐渭的书法纵横开阖,满纸烟云。受他的影响,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傅山等书法家纷纷出现,打破了书法旧有的格局。他们的书法风格或奇崛、或高古、或沉郁、或奔放,开启了一代书法新风尚。
 
        满族人入关后,开启了清代三百年的统治。满族人急于表达自己不是蛮夷,于是下决心学习中原传统文化,书法便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清初皇帝就十分看重“二王”的笔法,颇为推崇赵孟頫、董其昌,以示正统。清代晚期,包世臣、康有为等人以刻帖“辗转失真”为由,提出“欲求雅迹,惟有遗碑”“尊碑抑帖”,这在名义上是复古,实则是一种创新。中国书法在创新和复古中不断成长提高,终成为一门独特的艺术门类。
 
 
二、个体审美在训练中提高
 
        在一个时期内,每个书法家也有不同的训练和感悟。宋欧阳修在《试笔》中说:“单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名。”其一方面谈掌握书法技巧,另一方面则是说书法审美的形成过程。而王铎作书,据说“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即一天临帖,一天应请索并创作,交替往复,也是其审美提高的过程。清梁巘在《评书帖》中说:“学书如穷经,直先博涉,然后返约。初宗一家,精深有得,继采诸美,变动勿拘,乃为不掩性情,自辟门径。”说的是,应先博取众长,然后再慢慢自辟门径,从而寻找到适合自己个性审美的表达方式。
 
        书法大家通常有两种状态:一是先收后放,一是先放后收。先说“先收后放”。习书者初学时多是在老师的教导之下,没有太多的自主空间。临习法帖是古人千百年来所流传下来的学习方式,临习时,要做的就是如何最大程度地临像,像的程度越高,越会得到老师的肯定。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在强调书法法度的重要。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人虽然解决了临习的问题,但一辈子不能脱出前人经典碑帖的影响,写出的只是像而已。他们不愿意放,也不知道如何放。真正的书法家应是在解决了临习的问题后,尝试寻找自己的面目。放,即创造自己的风格、形成自己的面目;放,是基于之前的继承、临摹和体会;放,也是书写者个性的张扬。
 
        然后再来说说“先放后收”。当今的学习环境与古人所处的环境有太大的不同,大家初学书法时,虽然强调临习经典碑帖,但时代的自由让很多人会选择所谓的捷径。因为他们看到了很多人不下苦功也能获奖、获得好评,甚至卖得好价钱。他们认为,临习经典碑帖是苦差事,效率太低。而通常的结果是,这些书法爱好者因为基本功掌握得不够,且缺乏修养,由此他们的书法作品充满油滑气、江湖气,浮躁成为其面目。而少数的书法精英,经过开始的放,认识到书法艺术的多样性,便在后来的阅历中成长,回归古人、回归经典,向古人学习其灵魂、其精髓,这样或许未来可以成为大家。
 
        据说,陈半丁十分擅长因材施教,对自己的两位爱徒有不同的要求。他认为弟子张爱林虽然没有下苦功临习碑帖,但由于悟性好,写得有意思,因此他给张爱林的意见是:向古人学习,适当收敛想象力。而他的另一位弟子尤无曲,用功较深,临习时间长,能将古人的经典临习得惟妙惟肖,陈半丁认为尤无曲需要放怀,不能囿于古人的框框,要突破成规,创造自己的面貌。
 
 
三、个体审美在阅历中增长
 
        每一个人的审美都随着时间、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少年时,我很喜欢魏碑,现在回想,其实那时喜欢字如刀锋与当时喜欢舞枪弄棒似乎没什么区别。魏碑《杨大眼造像记》笔锋如刀,最典型,但也是被很多学者“痛骂”,说是“少年偏将”,指其有勇无谋。我年少时听到这样的说法很不服气,等到了年龄大了、阅历多了,才渐渐明白学者们的意思。
 
        有些艺术作品是一目了然的,好就是好,如王羲之、王献之、欧阳询、董其昌、启功等人的书法,一看,就可以感受到强烈的艺术美感。有的则不然,像傅山、黄道周、于右任等人的书法,有的人看后也许会认为:简直就是丑书。这些书法作品需要经历艺术的历练、个人阅历的增长,才能理解、悟出其中的精妙。
 
        书法审美的收,是指向古人学习、向生活学习,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书法审美的放,是指将心灵自由地放飞,只有知道自由是有限的,才能够飞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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