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新我:独特的“分布法”

2020-05-19 17:35:24 来源: 点击:


 
        费新我(1903—1992),学名思恩,字省吾,30岁前改用新我,笔名立千,号立斋,别号左翁,浙江湖州南浔区双林镇人,久居苏州,供职于上海、南京。擅长中国画、书法,尤以左腕运笔而闻名。其隶法古拙朴茂,楷书敦厚,行草不受前人羁绊,参以画意,有强烈的节奏感和音乐感,是新时期以来中国书坛的领军人物之一。曾任中国书协理事、江苏省书协顾问、江苏省国画院一级美术师、湖州书画院名誉院长等。
 

创作中的费新我
 
        我习字之初,只知追求架子站得住,结体匀称而好看。后来才知道一点一画也有讲究,就是用笔要有质量。再后来学书了,又渐渐知道写一篇还得有个整体感。就是写成一件作品,不论是少则两个字三个字或者多则几十字几百字,都得有个整体感,最好有个整体美。一个字安排得好就有了“小章法”,一篇字安排得好,就有了“大章法”。“大章法”也叫“分行布白”,简称“分布法”。
 

费新我作品
 
​        尝读古人关于书法的著作,持论有些很高深的,专论分布的不多。我就谈谈这方面的想法和探索。
 
​        我在摸索“分布”中,自己作出一个小结,初步归纳为四点:1、必须继续进行平正的基本功夫,免致流于浮滑。2、须渐渐养成“贯气”的工夫。3、摆脱堆砌、安排、做作,渐趋于自然。4、写行书的分布应该字字行行都要有变化。但怎样变化,怎样来提高就有了问题。我就想试向姊妹艺术汲取养分。
 
费新我作品
 
​        我是学过西画与摸索过国画的,深知绘画一直重视章法的,书法分布既然也叫章法,那就有了可通的地方。绘画章法,不外乎“分宾主”、“主题突出”、“分虚实”、“以虚衬实”、“虚实相生”……这些与书是可通的。但绘画的章法尽可由作者自由发挥、变化多端,如国画只画一枝花或一个人物占地甚小,空处或落一个款或写上一大篇小字,仍可称画。书法一篇,总得一字一字、一行一行把内容挨次写出来,写完再落款,有了局限性。再如匾额、对联,其局限性更大,这就和绘画的章法不可通了。日本人作片假名书幅早已跳出这个排满的圈子,有了长短行,上不并头,下不齐脚,浓淡粗细也随意应用。但我觉得这种布局法,我们不一定要去模仿。日本人写汉字书轴,则还是中国格式。他们有一幅只写一个字的,大都放在字幅中间。但也有放在一边的,这却是中国作品中少有的了。“分行布字”都有其局限,只有折扇扇面,前人已有不少长短行的分布法,近代更有发展。变化多了,但总以具有整体美的为合作。我之想以画入书,还有是从国画之有写意画得到启迪的。以为作画既可以不重物形而写其意,有何不可以取画之意来入书呢?于是试写虚虚实实、开开拢拢,也用些干湿浓淡之杂凑,以“骨法用笔”来“经营位置”,有些点画不是帖上碑上照搬而来,而是采用一些画画的笔意,久之,也有人说我有了画意了。
 
​        我虽不谙音乐,但喜欢听音乐。它除诱人的音色以外,全仗音节之强弱、高低、快慢……组合得好。它和书法有一点相通内容是—循序而进。书法既与绘画同需“整体美”,又与音乐同需历时“节奏美”。我就把要写的字一个个不断变化着前进来产生节奏感,经过一个较长的过程,只感到不变的整齐的反不及这些错综的好看了。有时连写了三个或四个一样大小、粗细排匀的字,好像破坏了节奏而自己难过。既然称到“节奏”,它的变动,和音乐一样,总不能随便乱来,要具有动听耐看的律动!怎样才算好,这就难说了。
 
费新我作品
 
​        有人说书法是静的艺术,也有说是动的艺术, 我以为都是的,不妨看古人称王羲之的字为“龙游天门”、“虎卧凤阙”,前一句是称他动美,后一句就称他静美。形容行草书的句子,大都是用动的字眼了,举不胜举的。现在常见的有“笔歌墨舞”、“奔蛇走虺”等句。好像愈来愈多的人在追求它的动美了。唐代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后,丰富了草书艺术性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的。我们作草书又何尝不可以在观赏现代舞蹈中找些启发呢!舞蹈的情调有悠扬的,有轻灵的,也有奔腾和豪放的,每一支舞蹈有头有尾,都有它的连续性、节奏性和完整性,而且动态与每一刹那的造型又都是美妙的,这对草书分布争取动美确实有启发。我从廿几岁起练过三四十年太极拳(后改练“浑元一气功”了),也学过一点少林拳,当然,都是很不讲究的。但竟有人说我的字里有些“太极意味”。其实,我是把武术一套套徒手架子和一套套刀枪剑戟架子都和舞蹈一样看待,因它们都讲究姿势优美,有起有止,连续前进,与书作同其意趣。目前的武术发展很快,其动作愈来愈激烈惊险,有些是书法所难于企攀了。只有太极拳的从容和缓还可捉摸,一些理论如“曲中求直”、“蓄而后发”、“放即是收、收即是放”、“断而复连”等比较有意义,又和书法相契合,倒不是单单可以揣摹它的动作,还可补充我们书道的理论哩。我还认为如果要发扬书法分布的动态美,没有比揣摹舞蹈更好的了。可不让张旭专美于前了。
 
​        尝读梁启超《饮冰室文集》,感到他的文笔如长江大河,浩浩荡荡,洋洋洒洒,莫可端倪。散文到了今天,出色之作,不断涌现,回环生动,引人入胜,有人称之为“名散形散神不散”,其实佳作的形也不散(精简紧凑)。至若李白、李贺之诗,一个夸张而畅快,一个设想甚奇特,都富有浪漫色彩。多多诵读这些诗文,或可资气势与精赡之助,或可壮任情恣性之胆。若说尽可大胆驰骋、不顾一切,尽情发挥,则易入歧途。因为如果放得漫无边际,就一无可取了。后来明白放纵中还得有些约束,无束也无放,两者是相反相成的。
 

费新我作品
 
​        国画要求有三到:“理”、“气”、“趣”,这个“趣”字,在书法中也用得到。布局生动,也就是一种“趣”。此外,也还有一种偶然拾得的“趣”。一次,我书写“把酒话桑麻”诗句时把“话”字脱了,我懊丧要重写了。旁人说这何必!在斟酌加注中,忽想出四字“酒后失话”,“失话”意同“失言”,这顺势成句,反增加了意趣。这比不脱字似乎更有趣味。还有一次书写东坡《醉中走上黄茅岗》诗,既脱了一字,最后一“狂”字又误写为“怪”字,只能报废了。两个同道说这写得好的,何必废!看你怎样补好它。我就补上两句:“东坡居士醉中诗,新我酒后狂误怪。”脱字也补上,几个同道都说:“这一幅比其他几幅好得多,饶有趣味更难得!”
 
​        我五十年前学西画时,学到了美术三个原理,叫“变化而统一”、“对比而调和”、“参差而平衡”,这三个都是先制造矛盾,然后解决矛盾。就是初似失常,但都有制约,也就是随意变幻中有个整体感。我过去作画有时应用它们,到了学书而逢到分布时,又想怎样来应用它们,从姊妹艺术中汲取养料,有时只能意会,自己去“悟”出道理来。我常常想,在学这个帖那个碑时,不免要舍己从人,到了搞分布需要这个那个养料时候,就又想不可无我了。使它们都要为我所利用。怎样能应用得上,这就要自己探索下去。
 
摘自《江苏教育》2016年第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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