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谦边款里的印论,振人发聩

2020-04-29 13:52:14 来源: 点击:

        赵之谦开启了“印外求印”的篆刻理念,把印人的创作学习目光真正从印章内拉到印章外。仅从这一点上来说,是有划时代意义的。
 
        可惜他一生篆刻创作并不丰富,仅不到400方印章传世,悲苦的身世和对世事的认知让他在篆刻艺术上投注的精力不多,但他是真正的篆刻天才, 他的大部分作品,出手就是精品,而且在这些精品的印章边款里,他留下了许多对后世影响较大的印论。

▲赵之谦画像
 
        赵之谦起初学印是学浙派,起初他依然在丁敬、陈鸿寿那里吸收了不少东西,大概27岁之前,他的作品还是浙派的,刀法相对生硬,刻意明显。比如:
 
▲书香世业
 
        赵之谦后来受到了邓石如的影响,并把吴让之继承下来的皖派清刚劲健的印风领会清楚,这是他34岁之前的做的事。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刻了另外面目的作品,不再是守着浙派不放,比如:
 
▲锄月山馆
 
        此时的赵之谦由浙入皖。到了34岁时,赵之谦已经开始在边款里发表意见了:
 
▲赵之谦印及边款
 
        边款内容是,“龙泓(丁敬)无此安详,完白(邓石如)无此精悍”。也从这个时候,赵之谦对自己的浙皖印风已颇为自信,那两个创始人丁敬和邓石如的水平,他自认有些地方是超过他们了。浙派的丁敬没有他的印安详,皖派的邓石如没有他精悍,他明显的是集两家之长的。丁敬为啥没有他的安详,是因为过于追求刻,忽略了篆体书法的婉通与安静;邓石如为什么没有他精悍,因为过于追求书法的“写”意,而忽略了篆刻是“刻”出来的,需要刀痕。
 
        他甚至还这样说,比如:
 
▲赵氏撝叔及边款
 
        “完白山人刻小印,亦不如是之工”,就算是邓石如,刻这样的小印,也没有我刻的好。赵之谦的这种劲头,新人也可以学习。再如,他干脆说自己是集两家之长的:
 
▲树镛审定
 
        “悲盦作此有丁邓两家合处”,你们两家的长处,我都吸收了,我是正宗的浙皖横站的高手,我的作品集浙皖两家之长!
 
        赵之谦如此自负,不是简单得来的:
 
▲何传洙印及边款
 
        他在29岁那一年,刻了这方何传洙印,边款里,赵之谦开始论及汉铜印:
 
        “汉铜印妙处不在斑驳而在浑厚。学浑厚则全恃腕力,石性脆,力所到处,应手辄落,愈拙愈古,看似平平无奇,而殊不易。貌此事与予同志者,杭州钱叔盖一人而已。叔盖以轻行取势,予务为深入法,又微不同,其成则一也。然由是,益不敢为人刻印,以少有合故。”
 
        汉铜印的妙处不是斑驳,不是有了斑驳的印面就得到汉印的妙处了,汉印的精髓在于“浑厚”,他理解石性,理解古拙的深层根源,他认同钱叔盖(钱松)但又把钱松的刻印方法与自己的刻印方法做了认真比较,一个刻得浅,一个刻得深,有相同,有区别。认识到这一点之后,赵之谦谨慎地对自己严加要求,不肯轻易给人刻印,自律甚严,估计这也是他作品存世少的原因之一。
 
        同样是29岁这一年,他还有一方印:
 
▲镜山及边款
 
        赵之谦在边款里说:
 
        “六朝人朱文本如是,近世但指为吾、赵耳。越中自童借庵、家芃若后,知古者益鲜,此种已成绝响,曰貌为曼生、次闲,沾沾自喜,真乃不知有汉,何论魏晋者矣。”
 
        赵之谦以汉魏为标准,批评他自己所处时代的元朱文,他提出的元朱文理念当为初学者深刻领会,就是从六朝人处吸收“古”意,因为“六朝朱文本如是”,并不是吾衍、赵孟頫们创造的,因此,要立根“六朝”再加上赵孟頫和吾衍所提倡的形式神采,这才是赵之谦所期望的元朱文。
 
        他在学习印章的入手处上,有自己的观点:
 
▲赵撝叔及边款
 
        “从六国币求汉印所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也。”他主张取法乎上,这对于新入篆刻之门的初学者是有指导意义的,很多初学者,见到近人的一些精整作品,就赶紧取法临摹,殊不知,这是取法乎中,甚至是取法乎下的做法,所得甚少或者求而不得的做法。最早的古人的作品已经流传下来,他们是今天老师的老师,学起来更得真知。(其实这不绝对,后人有超越前人的,也应当吸收后人的东西,不可拘泥。)
 
        赵之谦对于篆刻的创作态度,他在自己的边款里说:
 
▲会稽赵之谦字撝叔印及边款
 
        “息心静气,乃得浑厚,近人能此者扬州吴熙再(载)一人而已。”能够息心静气地去对待篆刻创作,才能得到浑厚的醇古气息,近来的印人里面只有扬州的吴熙载能够做到了。这可能是他在送吴熙载印谱让吴熙载提意见时说的客套话,因为他后来也看不惯吴熙载固定邓石如的印风不放,开始不满了,但“息心静气”对于初学篆刻的印人,指导意义重大,新入门的初学者,临汉印可能几方几十方,就想着出大成就,心静不下来,刻印的时候想着我要赚多少的钱,心静不下来,这都是息心静气的事儿。
 
        他在艺术上做各种尝试,比如:
 
▲赵之谦、悲翁两面印及边款
 
        “由宋元刻法直追秦汉篆书”,他从宋元直追秦汉,此外,他对于各种尝试都在他的边款里做了记录,这样的边款记录多到数不胜数,甚至他最重要的篆刻艺术见解也出自他的边款,比如:
 
▲钜廘魏氏及边款
 
        这次赵之谦干脆在边款里长篇大论地写了一首诗:“古印有笔尤有墨,今人但有刀与石。此意非我无人传,此理舍君谁可言。君知说法刻不可,我亦刻时心手左。未见字画先讥弹,责人岂料为己难。老辈风流忽衰歇,雕虫不为小技绝。浙皖两宗可数人,丁黄邓蒋巴胡陈。扬州尚存吴熙载,穷客南中年老大。我惜赖君有印书,入都更得沈均初。石交多有嗜痂癖,偏我操刀竟不割。送君惟有说吾徒,行路难忘钱及朱。”
 
        这可能是他最重要的篆刻理论,他追求的篆刻最高境界是“有笔有墨,有刀有石”,强调有笔有墨,追求刀法与笔墨趣味的统一,要求刚健浑朴和酣畅灵动并存,他自己也在艺术实践中不断向这个方向努力,但也大部分时间是“心手左”的,他也觉得自己的认识到了,有时也刻不出来,他评论天下印人,但似乎都不放在眼里,他的篆刻理论,从此有了划时代的意义。
 
        终于,如他自己所说:
 
▲松江沈树镛考藏印记及边款
 
        “取法在秦诏汉灯之间,为六百年来抚印家立一门户”,傲到前无古人的地步,恐也只有赵之谦敢这样记边款,几百年来,他自己也自认是最牛的印家。但别忘了,他说他的出发点是取法在秦诏汉灯之间,也即,他已经不再只盯着印内,他把目光移到了“印外”,这对于后人,意义更加重大,毕竟,篆刻从他之后,开始走向了一个全新的“印外求印”的历史时期,万事万物,从此都可向篆刻的方寸天地传递营养了。
 
        赵之谦被胡澍评为:“钟鼎碑碣,铸镜造像,篆隶真行,文辞骚赋,莫不触处洞然,奔赴腕底”的天才,赵之谦也不客气,他自己就认为邓石如不过天分四,人力六,邓的得意弟子包世臣天分三,人力七,吴熙载天分一,人力九,他自己则是天分七,人力三。我赵之谦是个天才,我根本没下功夫,只用了三成力。
 
        傲的有根有据,理认上建树高,创作上出精品,赵之谦的理论对后人的篆刻学习与创作有指导意义,如“有墨有刀”这样的理论,几乎成为评价一方篆刻作品优劣的标准,而“印外求印”的理论,又为后世印人不断创新提供了理论支撑。
 
        赵之谦最大的好处在于,他的体系不是封闭的体系,他的思想是有继承有发展的,是继往开来的,这很重要。
 
        我们多么有幸,因为赵之谦的300多方篆刻作品,如教科书一样存在于篆刻的历史星空里,璀璨闪光,时时为迷路的我们指引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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