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中原|被遮蔽的魏晋北朝书学史(下)

2020-01-07 10:51:08 来源: 点击:

        我多年前即持北碑影响南帖之说,后又出现反复,一度也持南帖影响北碑之说,但现又有所修正。我经过仔细研究发现,南帖影响北碑在当时是极为有限的,是微弱的,而且是后来之事。而恰恰相反,是北碑影响了以王羲之为代表的南方书风。有人以在洛阳出土的北魏墓志楷书有王羲之的影子来推断出王羲之影响了北碑,这是不确的。
 

        仅从表面看,北魏龙门体书风确有一定王书影子,但不能就此证明王羲之影响了北碑,而是因为王书真面目已经不可见,而北魏碑刻书风乃是真面目,即使有些许王书面目,也是因为南北书风在很大程度上的相近。
 

西晋刘韬墓志
 
        表面看,似乎是王羲之影响了北魏书风,实则不然。尽管北魏时间略晚于王羲之的东晋,但时间的先后并不能证明就一定有承续关系,因为这还要考虑到当时十分错综复杂的政治及文化环境。北魏书风直接延续的是北方的卫氏、崔氏和卢氏的书风,而王羲之,延续的是卫氏最末代卫夫人的书风,故有变异。但他不满足,继续北上学北碑,故才有大成。
 

北齐长孙叔彦墓志
 
        王羲之自己有一段书论说得非常明白,可作为王羲之学北碑的直接文献证据:
 

        予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见李斯、曹喜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
 

 

东魏段渊墓志
 
        这个书论大家本极为熟悉,无需我多解释。它的确是王羲之学碑的一个重要证据,但不是全部证据。但即使是如此熟悉的书论,我们读时可能仍然会忽略其中的一些关键词。注意一下最末一句中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词非常关键:“仍”字。我以前读这段书论时,也是忽忽而过,以至于将“仍”错当为“乃”。“乃”就是“于是”之意,而“仍”则完全是另一层意思了,“仍”就是仍然。这句话意思就是见到这些碑刻之后,于是改本师,仍然学碑。这就是说,他觉得光学卫夫人不行,还得回到学碑上去。此外,东晋南朝书风,一定程度上延续了西晋和曹魏书风,也就是说,延续了北方书风。故作为大书法家的王羲之,受北碑书风之浸染,本就是常理之中的事。至于其学卫夫人,那不过是因为卫夫人与他朝夕相处,成为他的直接老师罢了。这二者并不冲突。另外,请注意,王羲之写这个书论时是53岁,已进入晚年。晚年之书论,基本上对于自己的书学是属于总结性话语了,自然是比较全面和客观的,由此可见,王羲之本质上是学北碑的。
 

北齐王嘉墓志
 
        整个南朝书风,本就是对北碑书风的延续,尤其是在篆书、分书与真书等正书体上,南北书风在内质上是基本一致的。目前没有王羲之篆书和分书作品(包括摹本和拓本)传世,只有真、行、草三体。那么,王羲之真书,来源有二:一是众所周知的钟繇,二是北方的卫氏书风。王羲之篆书与分书,其来源则至少包括前面所谈及的李斯、曹喜、蔡邕、张昶、卫氏等书。那么王羲之行草书呢?有人说王羲之行草是自创的。怎么可能是自创?若说是自创,就等于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再创,也是有来源的。当然是来源于对正书体的行草化,没有正书体,哪来的行草体?所谓行草体,无非就是正书体的快写而已。行草体与正书体的笔法有渊源性,没有脱离了正书体的独立的行草体笔法。所以,仔细研究王羲之的行草书,你会发现,均有较为浓厚的真书笔意,有的还有明显的分书笔意,分书笔意特别明显的,即是由分隶体演变而来的章草,分书笔意不明显的,即是由真书体演变而来的今草。
 

西魏安乐王兀鉴(亦作元鉴)墓志
 
        不仅是南北朝,即使是此后的隋唐时期,包括欧阳询、颜真卿等大家,也是多受北碑的影响。当然,也受南帖影响。但颜书笔法,受北碑影响较多。我们从很多的北魏碑刻中,能见到很多颜体书法的影子。至于北齐、北周、隋代,则更是直接延续了北魏等北碑书风。至于南方书风,虽对北方书风偶有影响,但并非如我们想像的那么大。因为,北方一直形成了较为稳固和成熟的书风。
 

东晋王羲之妻郄睿墓识

        我这样说,并非是说书法史错了,而是不完整,是因为很多史实被有意无意地遮蔽了。遗缺的书法史,即使是正确的,也不能说就是完整的。
 
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