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盖录——刘一闻鲍贤伦书学对话

2020-01-02 11:04:19 来源:网络 点击:


 
        2014—2018年,刘一闻与鲍贤伦两位著名书家,连续五年,联袂在杭州、上海、秦皇岛、长沙、济南等地举办书展,并分别以“法度与性情”“临摹与创作”“对联书法”“碑域书法”和“海派书法”为主题,展开深入的学术对话。本书所收的,即是这两位书家上述五次对话的内容,从中可见他们在艺术创作、为人处世等方面的经验和境界。本文精选二人对谈中的部分观点,以飨读者。
 
01
法度与性情
 
杭州  二〇一四年  学术嘉宾 / 胡小罕
 
        刘一闻:

        艺术是小部分人可以做的事,因为严格意义上的艺术所需要的,不是通常人的思维方式。

        这一类创作除了跟情绪相关之外,还跟你的学养识见有关,跟个人的修为更有关,所以艺术,尤其是传统艺术,绝不能把它仅仅看作是一门技术性的手艺活。当我们面对这门艺术的时候得好好思索,因为它是精神产品。

        其实办展览,作品不用求多,规模也不一定求大,只要你的作品足以反映你的创作水准和思想高度就行。

        秦汉印给你的却是秦汉时代的上古气息,你一上来就学秦汉印非但无法领会其中要素,并且一定会索然无味。

        因此你如要解决技法问题,就把流派印章读懂,然后照式照样地临摹就可以了。

        从技法形式上讲,流派印作往往显得更丰富。当你把这些流派作品读懂之后就找到一个脉络,这个脉络就是它是怎么变化过来的,然后渐渐地往上走,再来看秦汉印才能看得明白。否则的话,一上手便秦汉,则一定难得要领。
 
刘一闻隶书对联(2016)
 
       鲍贤伦:

        读书根本目的是养性情。

        书法艺术成就的高低取决于两大因素。一是对法度的把握,能够把古人的一整套规则技术都内化为自己能力的时候,技术基础就打得非常扎实了。但是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书法大家。我们说书如其人,如什么?如性情。这就是第二个因素。

        书法的从事者是活生生的人,那是一个主体,所有的法度都是客体,这些客体是有共性的。当这些共性的东西和自身的个性合成、碰撞、博弈的时候,两者之间就会有一个缝隙,那个缝隙就是风格,风格就是博弈之物。为什么要提倡读书?就是因为这是关乎修养的,是关乎性情的。

        技法是很复杂的东西,有些技法不能合为一体,有些是人为创造出来让它对立的,在应用这些技法的时候要运用自然的原则。

        为什么有的人成才,有的人不成才?不是说你对技法的掌握决定了你根本的层次,不是的;决定层次的恰恰是另一头不太为人注意的性情问题,但是现在人们不太注意自己的内心。

        按说一个人成型太早是有两面性的,因为形成风格是一个好事情,也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事情。因为风格一旦形成,就会和许多技法失之交臂,许多东西就要放弃了。你一旦有面目,就只剩下了一条路,这条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你,只有你自己走。
 
鲍贤伦隶书(2019)
 
02
临摹与创作
 
上海  二〇一五年  学术嘉宾 / 潘善助
 
        刘一闻:

        无论是广义上的借鉴或是狭义上的借鉴,当然都是跟临摹有关系的,所以平时我们写字也好,练习书法也好,学习印章也好,开始那一步一定是临摹,这是绕不开的。

        如果你不在乎借鉴,不在乎临摹,如果你想当然地想做自己心目当中的艺术,恐怕还不行,还是要踏踏实实地来做好这个借鉴工作,来做好这个临摹工作。

        书法本身是有一个严格标准的,或者说它是有一个客观的高度的。问题在哪?正在于不知。因为不知,所以就无法入手;因为不懂它好坏,就不晓得要怎么来学习它。

        学习艺术,我笼统地讲,一定要有见识,一定要听从高手的话,听从有水准的老师的指点。
 
刘一闻篆刻“断桥残雪”(2014)
 
刘一闻篆刻“雷峰夕照”(2014)
 
 
        鲍贤伦:

        第一,临摹几乎是学习书法唯一可取的方法和路径。书法不像绘画,还可以临摹、写生,然后中得心源。学习书法,除了临摹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取得进步。第二,我觉得临摹的根本意义是在于获得书写技法的能力。第三,临摹是一个持续性的行为。一个书家,这一年临的和若干年以前临的,甚至这一天临的和那一天临的都会很不一样,会有些新感觉,常临常新。我可以武断地说,每位书家中年以后,临不临帖几乎决定这个书家晚年的成就高低。

        临摹和创作的状况不一样,我们置身于书斋,面对古人的书迹,临写的过程是一种非常非常好的享受。临摹时我们似乎在和古人对话,似乎在搭古人的脉搏,体会古人的笔是怎么落、怎么走、怎么结束的,我们在用心体会他的书写,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生命就好像一度脱离了先前的状态。这就已经不单纯是写字的问题了,还包含了一个人的修为,是一种非常有意义的实践。

        而创作呢,却需要稍做一些克制。因为创作都有一种状态,有一种激情——带有一定情绪的,这种情绪会使人兴奋、高昂。生命是需要有这种状态的,就是创作的活力,是一种生命的巅峰状态。但是人不能总是处于这种状态,我们还需要一种稳定、平和、可持续的状态,临摹恰恰可以满足人这种生命状态的需要。

        临摹对每个人的作用是不完全一样的。另外更重要的是什么呢?是什么时候临什么东西,就是说在哪个阶段应该临什么、怎么临的问题。能在这一点上给予你指导的老师才算是一个好老师。一般来说,我们会从真、草、隶、篆里选择一个点开始做。

        我们还要很快确定哪些东西是和自己最契合的。感觉契合的就容易写得好,看着不顺眼的,可能就很难写得好,或者要花特别大的劲才能写得好。我们最好是写自己情有独钟的东西,这样的话越写越能写出更多的感情来。

        我说过临摹就是入古,就是获得古人的那种技法能力。在这个入古的过程中,理想的状态

        应该是主体性的入古。带有主体性,其实不是对古代的不尊重,反而是最积极、最高级的尊重。你在入古的同时,也要不断地做判断,不断地做选择。
 
鲍贤伦书法《断桥残雪》(2014)
 
鲍贤伦书法《雷峰夕照》(2014)
 
03
对联书法
 
秦皇岛  二〇一六年  学术嘉宾 / 刘恒
 
        刘一闻:

        说到印章……印章究竟怎么盖、盖在什么地方,印章在整个字幅、画幅里面该用多大的,该用什么样式的,甚至还要包括用什么颜色的印泥等,都有关系的。懂行的,他一瞥就知道作者有多少程度,用不着你多说的。

        我们最初学习书法都是从临摹字帖入手,描摹哪一家生怕不像,但是一旦你像了,你又出不来了。所以学书法就这么残酷,能在古人的基础上再走一步更是难上加难。

        刚才刘恒兄问起我写字打格子的纸,这种有界格的纸是往日一个学生打的,后来他到外国去了,我手边就只有原来剩下的那些纸了。因为有限,每一次写的时候心里反添负担,所以写出来的字虽然笔体齐整,却大多了无生机。这种情形的发生,除了经验,更多的是与创作状态有关。

        所谓作品的入古与否,当然是传统艺术的命脉所在,如果你把不准这个命脉,纵然你有再多的创作手段都是白搭。入古的作品,三笔两笔就到了这么一个不可替代的稳稳当当的境界了。
 
刘一闻行书对联(2016)
 
        鲍贤伦:

        怎样突破对联是一个问题。看起来一个字一个字,能不能大小变化呢?于是就要想办法,在正的情况下看看边界到底在哪里。静的情况下不能太静,就用一些动感,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形,来强化它的活泼,虽然还是写的正书字体,却有一种生机,有一种活力。

        对联除了正书正文以外,还需加一些款、印章等,但是这些又要很有节制,恰到好处。印章是必须盖才盖,款是需要落才有,这是一个原则。
 
        一幅作品盖一方印,那是极大的淡定,是充满了自信。
 
        书法风格和文学风格是有一定对称性的,用一个很古老的书体去写一个很细腻的东西,就很别扭。用我的字体去写李清照,我就觉得不合适,进不去。
 
        我认为所谓古典和现代,他们的差异在于立场点的不同、聚焦点的不同。我觉得古典的立场着眼点是字,一个一个的字;现代创作的立场转移到空间去了,那么恰恰对联这个东西要赋予它现代性,难度特别大。
 
鲍贤伦隶书对联(2016)
 
04
碑域书法
 
长沙  二〇一七年  学术嘉宾 / 于明诠
 
        刘一闻:

        这个碑和帖都是我们学习书法一定要走过的一段,再聪明的人你如果不在乎碑帖,要想写一手好字恐怕也难。

        从碑域命题的广义上讲,它不仅是指碑上刻的字,还包括碑碣、摩崖,甚至还有墓志铭和买地劵这一类刻在石上或者是砖上的文字表现形态。

        字写到哪一步才算有古意呢?人们往往习惯从字形上,从字势上,从气息上,还有从韵味上来做分析,形、势、气、韵这四个字,大概可以说全书法之妙了。此中,我认为韵是解读作品的重要方面,因为它跟入古意蕴直接相关。

        学习传统艺术,最重要的并不是那些表面看来让人赏心悦目的东西。

        给你一本字帖,你是否从头临到尾?不对,你要选字,选这本帖中无论从用笔还是从结体上讲,都相对可做参考可做借鉴的这些字,至于怎么选,当然要请高明者。
 

 

 

 

 
刘一闻节临《礼器碑》(2017)
 
        鲍贤伦:

        邓石如才是清代隶书的一个绝对的关键人物,他把隶书的笔法做到位了,之后所有跟着邓石如受到启发的如吴让之等书家,后面一路顺风,都学他。汉代的摩崖石刻碑刻在清代人的手里,用毛笔成功地转化为纸上的形象,那一套东西以邓石如为典范。

        你要写得古的话,气局就很重要,气象就很重要。上古的气象怎么算好?当然是混沌好,当然是苍茫好,当然是生拙好。它不像后代那么有序,一清二楚,它是混沌的。

        我们呼唤正大气象,正大气象也不是野蛮,也不是横冲直撞,它就是要法天,上古就是趋天然、去人工。如果有这个观念植入,就知道怎么去接近,怎么在自己的作品里面渐渐地反映一点上古的影子。
 
鲍贤伦临金文(2017)
 
05
海派书法
 
济南  二〇一八年  学术嘉宾 / 朱培尔
 
        刘一闻:

        沈曾植是一位非常重要的、非常有代表性的书家。他的成功,固然跟他具有很好的帖学基础相关,但是他能把帖学笔法自然地跟碑学融合起来,打造出自己的一个天地,这才是最难做到的。

        我最后的结论是,如果于右任能延续他早年已经确立的书风往下走,如果他不改弦更张地去接触所谓的标准草书,他的成就可能会更高。

        在创作借鉴上,先帖后碑和先碑后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用笔方法。当你在北魏书创作还未至相对稳定时便加入小草书一式,反会使笔法凌乱无序、不伦不类。
 
刘一闻行书(2017)
 
        鲍贤伦:

        海派书法最突出的价值和最典型的特征是以旧学养开新篇章。海派的重镇人物他们都是终结一个时代的人物,又是开启一个时代的人物。

        从浙江、江苏、安徽去的文人,在当地他感受不到市场给他的利益驱动,只有在上海这个滩头上,出版的、结社的、艺术品市场的种种好处,让他们享尽了便利。

        海派就是和京派相对而言,是在某一个场景下为某一个事件或某一个艺术品种,在对话中形成的一个名词。

        海派最大的特征就是兼容并蓄,各方的人都过来,各自有各自的世界。只不过他们的世界中有一个鲜明的东西,都是最善于扬弃,都是追求卓越的,不是平庸之徒。
 
鲍贤伦隶书对联(2016)
 
作者简介
 
 
        刘一闻

        一九四九年出生于上海,山东日照人。师承苏白、方去疾、方介堪、谢稚柳诸前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崭露头角,九十年代起历任国家级书法、篆刻大展评审委员。二〇〇五年在山东临沂“王羲之故居”建立“刘一闻艺术馆”。

        二〇一五年荣获“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出版有《刘一闻印稿》《刘一闻作品》《刘一闻书画》《一闻艺话》及《一闻艺论》等作品二十余部。

        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中国篆刻艺术院研究员,西泠印社理事,上海市书法家协会顾问,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上海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上海博物馆研究员。
 
        鲍贤伦

        一九五五年出生于上海,籍贯浙江鄞县(今宁波鄞州区)。一九七四年从徐伯清先生学习书法。一九八二年春毕业于贵州大学中文系。

        一九八一年获“首届全国大学生书法竞赛”一等奖。二〇一四年在“第八届AAC艺术中国·年度影响力”评选中,获“年度艺术家·书法类”大奖。近年来曾在中国美术馆、浙江美术馆、宁波美术馆、沈阳鲁迅美术学院美术馆等地举办个展。
        
        现为浙江省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隶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兰亭书法艺术学院名誉院长,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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