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周勋君—“学养缺失”的另一面
2019-11-01 09:59:10 来源:网络 点击:
概括的说,当代的中国书画不再是科举制度下政治精英们业余生活高雅的点缀。它们业已成为一门学科,有一个在现代学术体制下受到良好教育的社会群体在稳定、长期地从事有关研究和创作工作。相应地,从五四甚至更早以来,一种与这种社会和职业变革相匹配的、新型的专业知识结构和价值体系一直处在摸索和积累的过程中。
“学养缺失”的另一面
“当代书画家缺失学养”,这是人们常常谈到并由衷为之感到忧心忡忡的问题。但有时,过于的忧虑也许会让我们忽略对一些基本问题的区分。
比如,这个命题从何而来?
一方面它可能来自我们对周围一些现象的体察,另一方面,它很可能来自我们对有关历史的一种假想:在近现代以前,从事书法、绘画创作的人都有很高的学问、修养以及不俗的品味。
我们先来谈后者,为什么说“在近现代以前,从事书法、绘画创作的人都有很高的学问、修养以及不俗的品味”是一个假想。简单地说,人们对书画史的认识是由有限的几位传世名家的名字及其书画作品建立起来的。以书法史为例,王羲之、颜真卿、苏轼、赵孟頫、董其昌等等,这些人的家族、政绩、文名、操履等,无不在他们头上环绕起学养高深、品味脱俗的光晕。但具体到他们各自所处的时代,是否他们周围的书画现象同他们几位一样让人神往?不见得。
尽管唐代书画名家林立,当时的批评家李嗣真还是对那个时代的书画现象感到非常不满。他说:“今人都不闻师范,又自无鉴局。虽古迹昭然,永不觉悟,而执燕石以为宝,玩楚凤而称珍,不亦谬哉?”宋代的书法史成就斐然,但黄庭坚对他眼中所见的现象深感担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子妆梳,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元代的书画成就不可谓不高,在后人看来历史形象极为优雅的赵孟頫竟然也会因当时的某些现象产生难以抑制的愤慨:“奴隶小夫,乳臭之子,朝学执笔,暮已自夸其能,薄俗可鄙,可鄙!”明清时期,这种对当下书画现象深为不满、堪忧的记录俯拾皆是。
可是,正如我们所见,书画的发展史并没有终止。它们仍然在延续。并且,出乎意料,每个时代总是各显身手,各具优势——能代表当时书画史最高成就的那些人仿佛生活在另一个轨道,他们独立在我们为之堪忧的现象之外。今天,情况同样如此。比如,我们可以试着在心里列举三五个当代中国书画家的名字,他们学养、品味、艺术成就俱佳。这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同样,书画史在我们这个时代也不会终止,在历史的长河中,它将照样彰显出它的独特性和它所到达的境域。
这些都说明了一点,在任何时代,书画创作都不可避免地以一个复杂的、多层次的面貌呈现。但历史会对所有这些进行筛选,仅留下最为核心、重要的线条,其他细节一概抹去。
于是,后人看到的只有精英与他们的精品,难以想象这背后曾经有过的嘈杂和焦虑。
这样,我们至少首先澄清一点:“当代书画家缺失学养”这个问题实际上应该在哪个层面上、在多大程度上引起我们的关注和警惕。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它很可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其次,即使是在恰当的层面面对这个问题,可能我们也会忽略一个事情:匹配关系的错位。
据专家们的研究,十几个世纪以来,经文人士大夫们的一致努力,“中国书画”与“文人学养”已经成为一个固定搭配(尽管“文人学养”仍然是一个内涵有待讨论的模糊概念),对中国书画进行阐释时,人格、修养几乎要成为它们最后以致最高的归宿。这一点已经难以从人们的记忆里抹去。
但是,今天的社会结构历经了剧烈的变革,其深刻性是以往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不能比拟的。处于这种历史背景中,除了它的称谓和历史之外,中国书画面临的所有境况都不同以往。概括的说,当代的中国书画不再是科举制度下政治精英们业余生活高雅的点缀。它们业已成为一门学科,有一个在现代学术体制下受到良好教育的社会群体在稳定、长期地从事有关研究和创作工作。相应地,从五四甚至更早以来,一种与这种社会和职业变革相匹配的、新型的专业知识结构和价值体系一直处在摸索和积累的过程中。今天,它仍然在艰难的蜕变、前行。虽然难以进行入微的描述,但框架基本清晰。它不仅立足传统,更立足当下。它与传统士大夫们看重的学问、修养在具体构成上肯定有所关联,但显然又有很大的不同。这是一种与社会变革所有相关细节相生相伴,与当代的中国书画相匹配的现代性的知识结构与评价体系。——“学养”的内涵因时而异,尤其是在今天。
不过,在“当代书画家缺失学养”的命题中,我们似乎忽略了这个问题,似乎在简单地拿“当代的中国书画家”与“古代的文人学养”进行匹配。比如,人们会因当代书画家不会题跋,不会做古文、律诗而抱恨。这恐怕是一种糟糕的逻辑关系的错位,它会把问题引向无法解决的窘境,使问题自身成为一个悖论。
另外,说到“修养”,不妨顺便提一提艺术家、理论家、诗人邱振中先生的一个观点:没有哪一门艺术不以修养作为基础或者必备的条件,但似乎只有中国书画至今还乐于把这种对任何一个学科、任何一种职业来说都不言而喻的基础打造成自己唯一的标志。这一说法意味深长,值得每一个关心中国书画命运的人细细去玩味、揣摩。——很多时候,我们是否过度追认了“修养”的价值,并在它的掩盖下忽略了对艺术语言自身的锤炼及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