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 | 方严谈书法

2019-10-31 15:45:21 来源:网络 点击:

        1、问:如何理解书法的“法”?
 
        答:书法之“法”,不在中锋侧锋、提按使转,这些是“技”,技术如果没有合理的依托,只是死的“法”,你可以如此,我也可以废弃,技法因人而异,因时而变。在我看来,书法真正的“法”在于这两句话——“点如高山坠石”、“横如千里阵云”。
 
        “高山坠石”,一“石”,有其质感,一“坠”,有其动感,坠于“高山”,有其“势感”,书家考虑的是“势”到何种程度,运动节奏与韵律关系如何协调,这也才是符合自然大道的“法”。“横如千里阵云”亦是如此,一横如何写出千里之势,并非肉眼所见,而是内心所感,这才是能传情达意的“法”。古人如此引喻设譬,意在说明一个道理——用笔既需合于大道,又需与感受结合,这便是书法之法,也才是“活”的“法”。
 
        2、问:如何看待书法中的风格问题,书法的追求是不是建立起个人风格?
 
        答:书法史并不是一部风格史,其实绘画史也是如此,“风格”既不是历代大家的艺术追求,也不是艺术的评判标准,它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我们回顾书法史,会发现当我们面对王羲之的时候,只用一个“形容词”描述他是极为困难的,他给人的感受往往是“众美兼具”,为什么呢?因为他下笔同时能处理多重关系,且都能做到近乎合于天造的境地,更为合理,更近乎道。
 
        到了唐代,比方欧阳询、颜真卿、褚遂良诸家,相对可以做到“一言以蔽之”,如颜书“雄壮”,褚书“秀逸”,欧书“奇崛”,大体个性鲜明,风格突出,他们的“风格”往往是因为一定的“缺陷”而显现。如果只能从风格上理解这些人,而看不到他们更内在的合理性,也是一种“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的体现。
 
        今天的人极为推崇个人风格,好像无风格,不艺术。实际上每个人的个性特征、知识结构决定了他的强项和弱项,自然而然地,便会有个人风格。从某种意义上讲,人是一种限定,他的局限即风格,而大道是周全的,无个性的,只是共性。共性决定高度,个性决定面貌。当书法没有共性上的合理,一味只是个性上的鲜明,是没有高度的。没有高度,不能成其为艺术。
 
        3、问:有人认为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中的核心”,还有一种常见的说法是“书”比“画”更高级,您如何理解?
 
        答:我们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说法,比方诗文第一,书法第二,绘画第三,像这样给艺术门类分高低,甚至用一个门类反对另一个门类。其实古人早就说了,书画小道,诗文其实也是小道。所谓小道,实际上是开了一个“孔”,借此以窥“大道”。这就涉及到两个层面的问题:一个是做为目的而存在的——大道,另一个是通往“道”的途径,俗语常讲“条条大路通罗马”,诗书画印便是“条条大路”;在中国文化背景的观照下,古人虽游于艺,但心中的“罗马”通常只有一个——也即合道。至于书画诗文,作为艺术门类而言,它们都是姊妹艺术,不分高下。
 
        4、问:赵孟頫说的“以书入画”,是要用书法的技法,比如飞白、篆隶笔法等技法来丰富绘画的技法吗?
 
        答:赵孟頫提倡“以书入画”,有其特殊的艺术史语境,当时的绘画出现了一种现象——院体画家日趋以精工为能事,也就是赵孟頫所批评的“今人但知用笔纤细,傅色浓艳”。“今人”的这种倾向,在北宋院体,已经露出端倪,到南宋末期,愈发滑向精工的极致,画者把大部分的注意力贯注在造型与设色上,这样的后果便是一味追求表面精工,刻画工细,雕琢过重,从笔墨到设色,都逐渐脱离自然道理。中国画如果这样走下去,就会和“与物传神”的中国画的美学诉求彻底背道而驰,沦为标本化、照片化的绘画,失去艺术应有的文化高度与精神高度。
 
        在这样的背景下,赵孟頫提出了“以书入画”,“以书入画”试图从“用笔”上来解决问题,古人讲,神采生于用笔。中国画的“用笔”是与“传神”密切相关的,古人更多考虑的是究竟怎样的“用笔”才能生“神采”。实际上“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并不是坐实到具体的,技法层面的“飞白”、“篆隶”笔法,一个“如”字,建立的是一种比喻的关联,来提示二者的相通之处,它们最根本的相通之处,是在“理法”上,从美学上讲,“书画同源”也是这个意思。赵孟頫和他之前的古人,其笔墨体系背后所依据的法度——所谓“画法”、“书法”,都是他们通过观察、体会自然大道,从中模拟、总结而来。“以书入画”是对时人绘画日趋流于表面精工的一种反拨,借助这一书法性的用笔,直接依靠点画本身的质感变化与节奏关系来模拟自然大道,以此脱开造型、色彩等表面因素的过度干扰,回归“与物传神”的道路。
 

 
        5、问:如何看待书法中的“精准临摹”。
 
        答:关于“精准临摹”,我曾经打过两个比方:
 
        第一个是“脚印”。我们想象一下,现在地上洒满石灰,你从上面走过,就会顺理成章留下一串脚印,这串脚印和你的状态是密切相关的,如果你心情愉悦,或许步履轻快,如果你年老体衰,或许步履蹒跚,这串“脚印”,是一种自然状态的流露。我们如果再让另一个人走过去,且必须重合着前人脚印,那么他会把注意力全部放到脚印上,这时候他的状态,和起初走过的那个人的状态已经不对应了,除了牢牢盯住“脚印”,小心翼翼地踩上去,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如果“精准临摹”的精准,只对应在“形”上,它的性质其实就像是在练习踩前人的脚印,就算踩准了每一个步点,心性,状态也已经全部不对应了。久之,学到的只是一连串的“动作”,这些动作一经固化,便成为一种习气,失去笔墨准确表达的功能。
 
        另一个我常举的例子就是“刻舟求剑”,当宝剑从船上掉下去那一刻,刻下的这个符号是有指事意义的,它的存在,对应宝剑掉下去的位置。当船开动以后,那个“符号”已经失去指事的功能了。如果精准临摹,只是还原古人留下的“痕迹”,就算把当初刻下的符号长短、粗细,浓淡,全部还原,都无济于事,已经脱离了古人表达的那个“意”,古人在纸上留下的笔墨痕迹,就像最初刻下的那个符号,它具有表意功能,如果只是还原符号,而不能体会他所指示的“意”,这样的痕迹还原,并无意义。
 
        究竟应该如何“临古”,其实黄庭坚有句话很到位:“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习古人,要分析笔墨内在的道理,设身处地去冥想、感受古人表达的状态和感觉,下笔的时候再凭自己的感受写下去,这时候才是最合理的,也是最接近古人状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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