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亦知归路——刘颜涛及其篆书艺术杂谈

2019-07-30 10:10:14 来源:网络 点击:

 
        好的笔墨,就是一种唤醒。可以唤醒内心明媚如十七岁的天空,可以唤醒流淌着诗与酒的青春浩瀚岁月,可以唤醒哺育之恩在故乡的风中往返,可以唤醒对归庐读书、醉歌田舍般慢生活的温存向往,等等。而这一系列的唤醒,最终收刹在文化人格的独立上、对艺术真谛的砥砺探求中。当代篆书大家刘颜涛先生的笔墨,作为他个人心事的表达、精神世界的愉悦来源、人文情怀的转喻,深具这种唤醒力。
 

        一如陈洪武先生所言:“颜涛兄于甲骨、金文乃至整个篆书系统进行了持久而深入的汲取、探寻,并赋予了‘有意味的形式’表现,形成了自家独特的风格面貌。高标独立,不流时俗,以古为徒,自成高格。在当代能以沉静的方式,沉潜于书法艺术的长河中,成为这个时代‘鲜明而不可或缺’的‘这一个’,让我们非常地向慕。”
 

        当代书坛,多少所谓的书法家为书法艺术沉醉过或者沉醉着,却在不自觉中把书法应该对传统做出的回应转向了商业性乞求、人脉累积与自我名气的提升,将笔尖风流换成套路化的戏仿,于是,笔端自然少了人生,少了情爱,少了传统的“士”向现代知识分子转型中本应保留和持有的灼灼其华。正因为如此,刘颜涛,当代书坛的“这一个”,值得言说。
 
 
        我会心于刘颜涛先生为何写得那么好,是在读了他撰写的《干好自己该干的活儿》一文之后。文中,他说,“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把毛笔作锄耙,把砚池作农田的乡野村夫,便觉得定居多年的城市只是自己借宿的长期客栈而已,都市时尚的生活节奏不会合拍自己跳动的脉搏。知道了自己的平庸,对书坛红尘中这个‘派’那个‘派’、这股‘风’那股‘风’各领风骚时,一个个派头十足潇潇洒洒扛支大笔走天下、飞龙走蛇地优哉游哉时,便只是平静地散步在属于自己的那块田地间,不再盯着别人的地荒着自己的田了。也不去羡慕什么‘星’什么‘腕儿’的风光了,人家走人家通往罗马的阳关大道,咱过咱蜗居小楼的独木小桥。更没有了面对古人经典时自作聪明什么的‘修正’、什么‘改良’了。在一种碑帖啃烂了一本又一本时,依然因‘用敬’而起‘矜庄’,因为书斋中高高的四壁图书使自己受益的是增长了在文化积淀上深深的自卑感。”

 
        立足时代,连缀生活。虽为旧年心迹,可一路走来,犹见刘颜涛先生倾心于书法,沉醉亦知归路。就其心性与品行而言,他是那种始终坚信人流中的熙熙攘攘抵不过天地悠悠下的舟行渔唱的人。所以,他的这份“在文化积淀上的深深的自卑感”应该引起我们的思考和学习。
 

        重新回到笔墨里。刘颜涛先生篆书精妙,不绝如缕之处,当为深厚的古文字学养、独特的篆书艺术实践、难得的诗人气质。而这三者之间又互为关联,鱼贯引发,彼此滋养。

 
        篆书之难,难在对古文字的问学求通、知鱼懂果。丛文俊先生认为:
 

        篆书的学术含量最高,首先要通过文字之学至少掌握古汉字的构形原理,形体结构发展的阶段性特点,书体演进与“篆引”的性质和美学意义。
 

        刘颜涛先生深以为然,对于古文字的学习,他的态度酸碱明朗:
 

        篆书作者必须要有古文字知识。从历史上看,很多篆书家都是古文字学家,即使称不上古文字家学者,也对古文字有着相当程度的研究,小学的功底都很扎实。然而当今快节奏的信息化时代,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若要求每一个篆书作者都成为古文字学专家,便显得苛刻,也不现实,而且古文字学家和古文字书法家虽有相同处,但研究目标和主攻方向毕竟各有侧重。现代的篆书家更多的是在享用古文字学家的研究成果。但这丝毫不能成为我们一些篆书作者不谙“六书”,不懂文字源流和演变的托词,古文字学家不一定要成为篆书家,但能成为古文字学家却应作为我们篆书家的理想追求。
 

        水流山暗处,风起月明时。为了在多情的笔墨中释放笔墨的多情,刘颜涛先生在古文字方面的用功堪称至深。以甲骨文为例。因为时代久远、古奥难懂、字形较少,历来书家书写甲骨文书法,多采用对联形式,而刘颜涛先生的书法多为数十字乃至上百字,内容以诗文为主,且字形准确,兼顾假借代替以及同一个字重复出现时不同写法的处理。为何他记忆的河床上能够闪烁出如许多的光芒?
 
 
        由刘恒先生的点评可知:“刘颜涛在平时一定是做了大量学习、研究、练习等案头准备工作。对于甲骨文这样的古文字的书写,实际上也是一个学习、了解古文字学知识与研究情况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刘颜涛的甲骨文书法实践,蕴含着作者对相关学科知识的研习与修养,而这正是一个合格书法家的必备的素质。”
 

        在无数灯光选中的夜里欣赏刘颜涛先生的篆书,会发现,其在艺术实践中有越来越多的精神合成和思想链接:聚百家米而煮一锅粥。或者说,艺术理想若要从生活的裂缝中探出头来,最终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
 

        而这种表达方式的获得,受主观和客观两方面因素的影响。主观方面,篆书的朴拙、苍茫、凝重的语言线条以及“由这种语汇构成的遥远神秘、古穆瑰丽的气息”与他的性格相通;客观方面,刘颜涛先生的故乡安阳亦是甲骨文的故乡,沙曼翁等先辈在此讲学普及篆书艺术,再加上刘顺等先生的引导,条件可谓得天独厚。
 
 
        就像张若虚的诗句培育出的月光,只有岁月往往才是最好的观赏角度,刘颜涛先生对篆书的沉浸,同样是缓慢而具体的,非一朝一夕染翰可成。他既注重钟鼎铭文的厚重感和金石味,又从帖学经典中释放出潇洒与灵动,符合时代审美特征。李刚田先生赞其笔墨为:
 

        以篆书为最,篆书中重在金文与甲骨文。他写金文与甲骨文各具特点,其中又有血脉相通处。比较起来,颜涛写金文的点画要比写甲骨文苍涩厚重一些,甲骨文则在苍涩中加入了清爽,但都有一种逸笔草草的美,他用笔轻灵,不着死力,写得放松,解脱了原范本铸造或刻凿的形态,用长锋笔在生宣上表现自然书写的美,用笔起止脉络清爽,不但注意点画的质感形态,而且注重笔势关系。他不以行笔颤抖之状来求所谓的金石气,而是在逸笔爽爽中使人感到篆书厚朴的古趣。
 
 
        我以为,一个善于从鲜活的心跳中去捕捉和倾听艺术节拍的人,其成就必定非同凡响。岁岁年年中,刘颜涛先生的篆书,在“重气格”“严法度”“识得势”“善解构”“求意象”等方面不断着意打磨,渐渐得烛传统文化之幽微。
 

        刘颜涛先生不但能缘笔墨以抒怀,而且始终文心犹在,常用包裹了岁月与伤痕的文字,做精神的放浪,陈述多年砚边探寻的理念与艰辛,诗情与激情澎湃得令人欲罢不能。即使到了“星星白发垂”的后中年时代,他依旧“诗心”不改。记得言恭达先生曾在读完其《砚边吟草》后,“吃惊他的文学功底的扎实”。所以,品读刘颜涛先生的诗,不亚于享受“雪夜访戴”里所产生的过程美学。
 

        譬如“三更灯火梦依稀,翰墨神游尽忘机。烛泪欲干虫鸟寂,鹅池春涨湿晨晖”中的醉心翰墨、忘我追求,又如“雕虫游戏费年华,日晷寻常影又斜。忍看早霜浸两鬓,嶙峋瘦骨漫涂鸦”中的常年一贯、为了梦想而形容憔悴,再如“书山苦涉几春秋,南帖北碑秃笔搜。纵使峰高多险壑,激流逆上弄孤舟”中的逆流而上、孜孜以求,如此种种,令人感怀。
 
 
        总而言之,诗以言志。刘颜涛先生诗歌的启示价值是,清晰地指引出他笔墨世界里的风陵渡口,从此,“江湖远阔处,大好河山在”;从此,笔锋殊色,风霜半生,动人如初。
 

        篆书读罢话颜涛。我想,对于季节而言,先于雨水抵达这郁郁乎深夏的,往往是人的心情。神思推动,中有所获。世间多有受制于外力的陀螺,在没有营养的热闹中,做无尽的旋转,却忘记了找回本心,亦不知在哪里可以做回自己。
 
 
        面对刘颜涛先生对篆书艺术的别样解读和生动写意,以及蕴含其中的强烈的生命力与生命感,令人油然想起众鸟飞鸣的现实中失散又相逢的人生理想。在刘颜涛先生的笔墨面前,以心向远方的姿态跟生命做一次静默的对话,产生命运琴弦般的共振,是何其必要!“无数青山隔沧海,与谁同往却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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