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上古金文书法的启示——散氏盘研究
学习上古金文书法不像学习后代名家名帖那么简单明晰,除古文字学知识以外,还有西周王室作器所代表的礼乐文化如何风化天下、诸侯国作器如何在王者之风与形四方之风的中间保持和谐统一与地域个性、金文书制工艺和锈蚀的影响、书体演进与风格变迁, 等等。面对新问题,就得有适用的应对方法,而散氏盘就是其例证之一。
散氏盘铭文
吴湖帆题《散氏盘铭拓》并郑慕康绘散氏盘全形
散氏盘,西周厉王时器,铭文记叙散、夨两个联姻国之间划分田界、立誓、画图以确认归属之事,陕西凤翔出土。按,散、夨属于周天子王畿之内的封国居邑,此盘乃其自作用器,故其风格与王室作器不侔。就字形结体而言,很多字的写法为其所特有,与其前后的王室和各诸侯国作器相比,风格也属于另类。西周金文的点画线条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一为典型而且粗细匀一的“篆引”线条,具有美化、规范的楷模意义,也最为普遍;二是保留书范墨迹之头粗尾细的手写体特征,虽然有修饰痕迹,但粗细不一,数量较少;三是简化“篆引”笔法,化曲近直,且多省并,字势倾斜有若书简,数量最少,散氏盘即其代表。在陈于庙堂的用器上题铭,均以庄重整饬为基调,而此则颇为率意,或视之“奇崛”“尚意”,恐非是。在率土之滨,莫非王化的西周之世,凡作器题铭书法拙鄙者,都不是在意逞个性,而是不能精工,非善书名手使然,散氏盘也不例外。至于后人如何称美其书,是出于后代的审美旨趣标准,不能代替其固有的涵义。
临《散氏盘》整体 68cm×68cm 2013 年
对今天爱好古文字书法者而言,也可以用“不工而工”的辩证观来看待散氏盘,并借鉴其法,以打破庙堂气象、秩序井然的西周金文铁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遗憾的是,当今学散氏盘书法者大都未能深究其意,反而增其丑拙,恣意笔墨,改作既多,自不免遭受画虎类犬之讥。依笔者之见,散氏盘的优长 在于取势,其书简之意方之正统的王室作器,的确要活泼、生动许多,而字形的修短阔狭一任自然,尤能加重这种美感。正如后世崇尚魏晋楷法的小大由之、排斥唐楷的“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之千篇一律的“科举习气”,工致至极,反而不美。若能据散氏盘字形体势去推及其他,于出帖、于创作必有较大裨益。二是散氏盘的笔法,不似墙盘、毛公鼎、虢季子白盘用笔的“力弇气长”,而是简洁凝重,有如铁石,属于外柔内刚的类型。举凡散氏盘这类点画线条,均须以涩笔出之,以骨力成之,刘熙载所谓“骨重神寒”是也。如能得此二者,学上古金文书法必当有成。
临《散氏盘》局部
临《散氏盘》局部
临《散氏盘》局部
散氏盘文字多有锈蚀泐损,既影响结构,也难辨笔顺,以此造成临帖困难。笔者曾借助铭文中同字校勘,再取《金文编》所收同字校勘,最终确认通篇字形、笔顺,虽然颇费时力,但收获良多,能从容临习,也是一快。初,笔者只是逐字临帖,不曾虑及篇章。及至反复观摩日久,始悟通临以知篇章之美的重要性,乃一改积习。每临皆有体会与进益,而笔下亦愈发从容,不期然而然,筋骨已立,精神溢出,对临习他器并创作皆有助力。孔子所言“温故而知新”,斯之谓欤。
(本文作者为吉林大学博士生导师、教授)
(节选自《艺术品》2018-02总第7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