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不移的老书法家陈义经:外孙记忆中的武汉招牌大王

2019-07-08 10:48:18 来源: 点击:
守正不移    仁厚长者
——追忆外祖父陈义经先生



文 | 陈言兴 


​        我的外公陈义经先生于2007年3月16日溘然长逝,音容永隔,笔砚长抛,至今已十二载矣。老人家的仙逝不仅对我们家庭来说是无法挽回的哀痛,对于书法界乃至中国书法史来说也当是一损失。

​        外公讳义经,字孝前,号愚庵,生于1914年,武汉人。8岁入私塾,始从黄陂叶心斋先生习《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启蒙,又从凫山吕纯冈、陈鹄人先生学书。民国时期入东吴大学习法学,毕业正值抗战期间,应聘到国民政府中央总务局文书科工作,得与时贤于右任、程潜、吴稚晖、周钟岳等书法名家交往求教,获益良多。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武昌区政协委员、黄鹤楼书画社社长、东湖书画院院士、湖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等职。



陈义经(1914—2007)


​        外公少时研习楷书,后又钻研北碑,在继承传统书法的基础上,创造了一种新字体,被书法学界称为“陈体”。因为这种字体是以北碑《泰山石峪金刚经》为基础发展而来,又称“金刚陈体”。“陈体”结字古朴浑厚,端庄大气,适合擘窠榜书,全国不少名胜古迹之匾牌、楹联、诗碑都出自他的手笔。世人闻其名,每求为店铺、酒馆等题写招牌,外公生性豁达,未敢怀璧自珍,往往来者不拒,故武汉三镇随处可见其题写的招牌,他也就成了有名的“招牌大王”。、



陈义经为武昌户部巷题写的匾额


​        中国书法至有清一代,在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等人的振臂疾呼下,碑学大兴,以至于形成了“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言北碑写魏体”的时尚。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尊碑抑帖的流弊。导致一些人想走捷径,忽视了基本功的锤炼,一入手就学北碑,终因功力浅薄而难成正果。故而虽因北碑体成名于世的外公却屡次告诫我们从唐楷入手是习学书法的不二法门。

​        外公给我讲在他三十岁以前一直是在专心致志地研习颜体,并且还深入的研究过钱南园和谭延闿的书作。我们可以看到在外公的书作中除了他那为人们所熟知的“金刚陈体”以外还有不少颜体作品。外公的颜体作品温润如玉,有如谦谦君子。也正是因为具有如此深厚的颜书功底,他的“金刚陈体”才能获得这样多的人们喜爱。



陈义经为武昌实验中学题写的“辟门吁俊”


​        他的“金刚陈体”也是通过几十年对《经石峪》《郑文公》《崔敬邕》《刁惠公》等六朝碑版的反复临写,融会贯而慢慢形成的。其过程犹如春蚕吐丝一般,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观其书风虽则银钩铁画,力扫千钧,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凛凛然有英雄之气概,如忠臣之立于庙堂不可侵犯,却也威而不猛,文质彬彬,有长者之风。

​        在外公这里,他彻底打破了碑帖的藩篱,寓碑于帖,溶帖入碑,帖为碑的基础,碑乃帖的升华,互为表里,无有高下。故而外公的书作以及他的书法理论在中国书法史上应该是有其重要地位的。



陈义经书法碑刻,武汉东湖牡丹园


​        外公在书法创作上向来是反对无继承的创新的,但更反对没有个人风格的一味摹仿。常对弟子们说“革命要无我,写字要有我”。外公在晚年为了在书法上达到新的高度还深入地玩味了《瘗鹤铭》《匡喆刻经颂》《铁山石颂》等六朝碑刻,并且运用到了他的作品中去。所以我们能够看到“金刚陈体”在各个时期所呈现给我们的面貌也是各不相同的。而这正是外公所追求的一日有一日之境界。

​        也正是外公对于境界的追求,使得书法在他这里已经上升为书道。将形而下之器上升为形而上之道,这就不仅仅是写好字那么简单了。正如古人所谓“功夫在诗外”。这需要有巨大的人格魅力和综合素养来促成这种飞跃。正如我们常说的“字如其人”。孟子云“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不了解外公的人格魅力同样也是无法完全解读他的书法艺术成就的。



楷书王勃《秋江送别》诗 / 1979 / 陈义经


​        若提起外公的人品,无论是在艺术界还是在街坊邻里那里,较之他的书法艺术更是有口皆碑。

​        外公为人极其随和毫无架子,尤其同情劳动人民。一次外公在笔会后到酒店用餐,一名服务员在上菜时不小心将菜汤泼洒到了外公的衣服上。外公不顾衣服上的油污,赶紧对酒店的领班经理解释是自己碰到了服务员,不关服务员的事。后来在座的朋友问外公,分明是服务员把油污弄到了您的衣服上,为何还要为她辩解呢。外公说一件衣服不值什么,但为了此事,那位服务员就有可能丢到工作,失去饭碗。

​        每年过年我们一家人在外面吃年饭的时候,外公总要偷偷的给服务员一些钱。他对我们说过年本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可是我们在这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人家却在一旁为我们服务。他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忍。他还总是是教育我们在人家上菜,倒酒后要向人家致谢,要尊重人家。切不可有我给钱你,你就要为我服务的想法。这种品德绝非一般小人乍富的所谓“成功人士”所能企及。



行书陆游《梨花》诗 / 1988 / 陈义经


​        由于人们喜欢外公的书作,所以在书画市场也存在着大量仿制外公书作的伪作。当有人很气愤的把这种事告诉外公后,他总是笑着说“我的字都有人做假,那说明还有人喜欢我的字啊。他们做假也是想赚点钱,倘若他们找我借钱我也是会借的”。而当有人花钱买了假字,有机会遇见外公请鉴定时,外公总是认真的说“这是我早年写的,写得不好,我重给你写一幅吧”,然后用自己的真迹去换赝品,避免了别人的损失。其仁厚长者之风每每如此。

​        外公最喜欢白居易的两句诗“自静其心延寿命,无求于物长精神”。也许这才是他长寿的真正原因。他以他的书法艺术来陶冶人格魅力,又以人格魅力滋养着他的书法艺术,进而使得人书合一,共同为人们所推崇和喜爱。

​        外公晚年曾专门为我书写过一幅对联:

​        画悬古木棲鸦影,琴谱平沙落雁声

​        这幅对联至今悬我壁上。当我每天看到这幅遗墨,都会想起疼爱我的外公,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但外公的字仿佛也在激励着我更加努力的进德修业,继承他的艺术。



陈义经先生遗墨


​        在宋人刘斧所撰的《青琐高议》一书中记载着一个故事,说颜鲁公死后,有人在罗浮山看到鲁公和一个仙人在树下对弈。每当我读到这个故事我都在想外公是不是和他所敬仰的颜鲁公一样羽化登仙了呢?

        
我想应该是吧。

陈言兴,书法家,南园教育创始人,近现代著名书法家陈义经先生的外孙,本文收入《陈义经先生纪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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