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圣就是书圣,三大贡献无人及
归纳起来,王羲之书法的创新与贡献主要有三个方面:
其一,将汉魏拙朴书风转为自然流美书风,与东晋文人雅士风流倜傥的人生姿态相合拍。王羲之重视书法线条运行的自然流美。因为意在笔前使得线条——心画,将书家情感迹化而禀有宇宙精神和生命情思。这种宇宙精神和生命情思的流动不息,使得线条成为带有玄学意味的时间节律、大化流行轨迹的写照。书法用笔通过线条的起伏流动,线条粗细曲直干湿的参差,墨痕轻重坚柔光润滞涩的变化,传达出人的心灵的焦灼、畅达、甜美、苦涩等情感意绪。书法线条中流动着书家的缕缕情思和艺术感觉,这种创造性的可视语言映衬出书家的精神意志和个性风貌。书法线条作为书法艺术最精纯的语言,表征出中国美学“为道日损”的根本精神。书家把宇宙作为“俯仰往返,远近取与”的观照,以灵动的线条表现大千世界,从有限中游离出无限,化实象为空灵,以生动的与道相通的线条勾勒文字形体而呈现心灵,传达一种超越于墨象之外的不可言喻的思想、飘忽即逝的意绪和独得于心的生命风神。线条飞动飘逸,绵延摇曳,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墨气四射,四表无穷,臻达生命的极境。
书法线条“为道日损”的美学意义在于:在“致虚极”、“见素朴”、“ 损之又损”中,将空间时间化,将有限无限化,将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加以净化、简化、淡化,而成为“惟恍惟惚”的存在。书法不必应言,不必具象,而仅以其一线或浓或淡或枯或润的游走的墨迹,就可以体现那种超越于言象之上的玄妙之意与幽深之理。这种忘言忘象至简至纯之线,贵在得意、得气,而指向终极之道。这正是张怀瓘所说的“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岂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测。非有独闻之听,独见之明,不可议无声之乐,无形之相。”(《书议》)线以见道,墨以呈气。表现情思,体验化境,融生命本体存在之意而非外在物象形迹于笔墨线条律动浑化之中,不拘滞于形迹而忘形忘质。这种以线条表意明道,以简略之迹传神造境的观念,正是中国书法指向幽深之境的美学精神之所在。
其二,将魏晋崇尚的“不激不励,风规自远”的“中和”之人格美书法美,发挥到尽善尽美之境,形成传承古代精髓,独标新意的雅致飘逸、刚柔相济的书法美学理念,与中国文化精神中的多样统一的“中和之美”相合拍。王羲之手札是在实用中产生的书法,其篇篇不同风格各异,说明王羲之书法极具包容性与丰富性,这种多样性的创新成为历代文人学士学习书法的圭臬,其根源与中国人内心“和谐”观相合鸣。正是这一刚柔相济的书法获得“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之美誉,并雄霸书坛一千六百多年,使得帖学的潇洒流美之风成为中国书法史的主流。宗白华说:“中国书法是一种艺术,能表现人格,创造意境,和其他艺术一样,尤接近于音乐的、舞蹈的、建筑的抽象美(和绘画雕塑的具象美相对)。中国东教衰落,建筑单调,书法成了表现各时代精神的中心艺术。”他认为:“西洋人写艺术风格史常以建筑风格的变迁做基础,以建筑样式划分时代,中国人写艺术史没有建筑的凭借,大可以拿书法风格的变迁来做主体形象。” [8] 中国建筑结构讲究节奏、空间,书法结体也讲究节奏、空间,书法和建筑都以创造意境为高,而意境的获得有赖于虚实关系的审美处理。孙过庭所说的“违而不犯,和而不同”,恐怕是总结王书风貌之虚实、欹正、违和关系处理的最精炼的表述。
其三,“尚韵书风”的完成。作为美学意义上的“韵”,最早用来品藻人物形态风度,其后才逐渐扩大到书画诗文中,并成为写意艺术流派的风神卓然的理想美。韵在书法中,是超越线条之上的精神意态。中国书法重视线条,一个伟大的书家追求的是忘掉线条,从线条中解放出来,强调不拘于有形的线条墨色,呈现心性价值,以表现书家心情境遇之悲喜怒忧,展露其有意识和无意识的内心秩序或失序。书法之韵,通常指一种以书写作者主观审美体验为主,或生动自然,或缜密洗炼,或委曲含蓄的意味无穷的艺术氛围。书法得其“韵”,即达到自然随化、笔与冥合之境,反之,则意味尽失。笔意是生成书法独特气韵意味的关键,而“笔断意连”是其根本的审美要求,“心手达情”是书法艺术魅力得以呈现的创作形式。笔断意连指书法艺术作品中点划虽断而笔势承续的整体势态。孙过庭《书谱》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书的形质是相连的笔道,但是如果没有顿挫劲健的笔划,那就如春蚓秋蛇一般,了无生气,显不出苍雄轩昂的性情;楷书如果仅有笔划顿挫的形质,不顾使转变化、上下左右的顾盼灵动,整个字就会呆若“算子”,体势不显,神采全无。在一字之中,“笔断”使线条起止有变,“意连”使结字启承分明,相互照应谨严,气贯不断,方可呈现韵律美和意境美。“心手达情”表明书法是一门关于道、心的艺术。书法不仅是“法”,而且是“道”。虞世南《笔髓论》云:“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以王羲之为代表的尚韵书法贵写心性,是一门泄导彰显心灵情思和自然呈现精神襟怀的艺术,故有“书道妙在写情性”(包世臣)之说。
相对其它书体来说,草书的表现力尤为丰富,张怀瓘在《书议》中作了形象的描写:“然草与真有异,真则字终意亦终,草则行尽势未尽。或烟收雾合,或电激星流,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有类云霞聚散,触遇成形;龙虎威神,飞动增势。岩谷相倾于峻险,山水各务于高深;囊括万殊,裁成一相。……观之者,似入庙见神,如窥谷无底。俯猛兽之牙爪,逼利剑之锋芒。肃然巍然,方知草之微妙也。”草书笔终而意无尽,气势连贯,迅捷放纵。点画流畅跳荡,随势而变。线条形态纵横,虽包举万类,各有所象,但又终会归合到统一的抽象形态。其笔势之纵横驰骋、运笔之盘曲回环,神秘渊深,非有敬畏之心者不能窥其端际。
总之,王羲之在传承古典精华基础上加以独特创新,使其书法成为中华民族精神认同的法书。尽管在历史长河中,对王羲之的书法评价出现过波折,但是自唐太宗李世民亲自写《王羲之传论》后,就将王羲之推上当之无愧的书圣地位:“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