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趟故宫三希堂,就明白什么是无药可解的乡愁
爱新觉罗·弘历一生最开心的一天
故事还是从乾隆说起吧。他有很多印章,每当得了宝贝,都要盖印,碰上特别喜欢的,就多盖几个,要是特别特别喜欢的呢?当然要题字(发弹幕)代表我的心!1746年春月的某天,应该是弘历一生最开心的日子,这天,他得到了东晋书法家王珣的手书《伯远帖》。
王珣出身魏晋名门“琅琊王氏”,是东晋丞相王导之孙、王羲之侄子。由于家学深厚,王珣的书法自然不俗,更难得的是他没有走叔叔的老路子,在王氏家族的书风基础上自具面目。《宣和书谱》称:“力变右军父子,而无一笔诡于正,所谓纵任自喜,古雅有余者也。”
《伯远帖》是王珣写的一封信,结字缜密,而又大小参差,疏密有致,正是信手写来,更显风流之美。当时唐人的书法真迹已经很难得,更别说晋朝的书法,有了这件宝贝,乾隆当然开心之极。
更何况,在此之前他已有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和王献之的《中秋帖》,这意味着,“三王”都被他集齐了!集齐三件稀世珍宝之后,他在自己72万平米的豪宅里,找了个有皇家供暖的小屋——养心殿西暖阁书房,并取名“三希堂”。
在《伯远帖》卷首也有乾隆题字:“乾隆丙寅春月(1746),獲王珣此帖,遂與快雪中秋二迹並藏養心殿溫室中,顔曰:‘三希堂’”。三张帖子里,乾隆最喜欢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每年下雪,乾隆就要题字写诗画画,“跟帖”加起来有八十多个。原本只是短短29个字的信札,只看小图,你找得出来“楼主”在哪儿么
《快雪时晴帖》是一场大雪之后,王羲之向友人问候的尺牍,全帖为行楷书,共28字: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此贴一般认为是唐代的精摹本,字体多为圆钝的用笔,点画勾挑都不露锋,结体平稳均匀,整体给人优美雍容的视觉美感。《快雪时晴帖》被许多人认为是王羲之除《兰亭序》之外的又一件代表作。
有时候乾隆夸它夸到词穷,只能用一个硕大的字表达:
“神”!或者四个硕大大大的字:
“神乎技矣”!……感受到他满满的爱没?除了乾隆的“弹幕”刷屏,长卷中还有南宋高宗、金章宗、元内府以及多位收藏家的鉴藏印,赵孟頫、刘赓、护都沓儿、刘承禧、王稚登、文震亨、吴廷、梁诗正等书法名家和藏家也在上面题过字,用现在的话说,它就是个天天上头条的超级网红。
王献之行书中秋帖,行书3行,共22字:“中秋不復不得相還爲即甚省如何然勝人何慶等大軍。”
王献之的《中秋帖》也是相似的待遇,朱印、题诗、题画一样都不落,字字画画印印,一眼看去多姿多彩。
先不说乾隆的“弹幕”是否有碍观瞻,从这些跟帖可以看出,乾隆是多么狂热地迷恋着它们,这三件本就是传奇的宝贝,也因此笼罩了更加神圣的光辉。
命运的分岔路口
从乾隆开始,三件书法一直在宫里,然而动荡年代里,人尚且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更何况物品。命运的岔路是从1924年开始的。1924年,溥仪被驱逐出宫,仓促间没有携带随身衣物,第二天命人回养心殿取衣物,出神武门时被警察搜出一个手卷,竟然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千年神品险些被盗出宫!
1925年故宫博物院成立,这座紫禁城正式对外开放,《快雪时晴帖》是重要的陈列品,还曾影印出版,曾经只有皇帝才能赏玩的珍宝,从此成了人民的共同财富。
20世纪30年代的故宫博物院
其它“二希”则没能被像快雪时晴帖一样留在宫里。溥仪出宫前,《中秋帖》《伯远帖》曾藏在敬懿皇贵妃(同治帝之妃)的寿康宫,溥仪出宫时,敬懿皇贵妃将二帖偷偷带出了宫,卖给了古董商,此后被数度转手,从此在宫外流散了数十年。
而快雪时晴帖的宫里也不是现世安稳、 岁月静好。“九一八”事变之后,北平的文物安全成了一大问题,是否要进行文物迁移,当时的学者们意见不一。
1933年2月,故宫博物院的文物装箱待运
最终在1933年2月至5月,故宫1.3万余箱文物从北平运抵上海,1936年底又运到南京,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这批文物又分成三路西迁,快雪时晴帖被辗转运到了贵州安顺。南迁文物大多是故宫工作人员在仓促间整理打包的宫廷精品,除了快雪时晴帖,还有铭文最多的青铜器毛公鼎,以及翠玉白菜、东坡肉形石等。
毛公鼎
十多年的时间里,这批南迁文物在横穿大半个中国,行程累积上万里,堪比长征。上百万件文物没有一件丢失,也几乎没有毁坏,堪称奇迹,“文物有灵”的说法从此在故宫里流传开。日本投降后,文物又回到了南京。
接下来的事大家应该都猜得到,国民党迁到台湾,南迁的1万余箱文物中,2972箱被运到了台湾,快雪时晴帖是在1949年1月28日登上“昆仑号”,舰上一共运载了1248箱文物。这一走,快雪时晴帖再也没有回到故土。
昆仑号
台湾:没钱,大陆:买
“二希”帖的命运更加曲折,当年出宫后被多次转手,不知有多少个主人,最后流落到收藏家郭葆昌的手中。在伯远帖的卷末还可以看到他的印“范阳郭氏珍藏书画”“郭葆昌印”。
伯远帖卷末藏印
郭葆昌曾表示自己去世后会将二希无条件归还故宫,使三希重聚一堂。1942年郭葆昌去世后,他的儿子郭昭俊继承了遗产。1949年郭昭俊曾去到台湾,表示要履行父亲的遗愿,但希望能“赏”他一点报酬,台湾表示没钱……希望从长计议。
然而郭昭俊没有等那个“从长计议”,而是带着二希去了香港。建国后,香港市面上有大量中国古代文物正在出售,其中有不少属于国家级稀有文物。为了挽救这些流失的文物,1951年3月,中央拨专款成立了“香港秘密收购小组”,收购小组的核心人物为古文物鉴定专家徐森玉之子徐伯郊。
徐伯郊
同年,徐伯郊发现了二希帖的下落,万万没想到,郭昭俊把两件宝贝抵押给了银行,而且眼看抵押期快到了,郭却没有钱赎回,再不想办法,两件国宝就归银行所有,按照惯例,抵押品将被银行拍卖,国宝又将面临四处飘零的处境。
徐伯郊及时报告给父亲徐森玉和郑振铎,郑振铎紧急向中央报告,希望政府能够出资购买。周恩来总理作出批示,同意购回二帖。
周恩来总理
文物局副局长王冶秋、故宫院长马衡和上海文管会主人徐森玉等人,立即前往鉴定,确定真伪,最后以45万余港币购回了两件国宝。当年12月,由王冶秋亲自将二帖送交给故宫博物院,终于结束了近三十年的颠沛流离。
原本的“三希”如今分居两岸故宫,何时重逢还是未知数,不过三件国宝都没有流落到国外,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希望有生之年,我们可以看到国宝团聚的那一刻。
写到这里突然得知,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昨天上午病逝,他的《乡愁》相信你一定读过,比起文物的流离失所,人的聚散别离更加让人唏嘘,今天就用这首诗作为结尾吧,愿先生安息。
乡愁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