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展一天的傅山作品《丹枫阁记》,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2017-11-28 15:44:57 来源:网络 点击:
明末清初傅山的书法艺术影响极大,而《丹枫阁记》更代表了傅山书法艺术的最高成就之一,在中国书法史上,其真迹为山西渠姓藏家所藏,且三百年来未出昭余(即晋中祁县)一步。因此,世人很难一睹其真容,所见多为印刷版本。
2017年恰值傅山先生诞辰410周年,11月26日,由太原市晋祠博物馆、《中国书法全集》编辑部、傅山学社、傅山研究会、梦边文化主办傅山《丹枫阁记》国际研讨会将在太原晋祠宾馆举行,届时,“三百年未出昭余一步”的《丹枫阁记》首度亮相太原。然而,作品展览时间仅为一天。
本次研讨会围绕傅山《丹枫阁记》及清初书法进行讨论,主要分为五个方面:一、《丹枫阁记》真伪辨在研究傅山书法艺术成就中的意义;二、《丹枫阁记》所揭示的清初北方遗民的社会、文化和学术思想发展的意义;三、《丹枫阁记》的讨论对明末清初书法艺术断代史研究的意义;四、《丹枫阁记》的创作与流传过程与晋商文化及收藏史研究;五、 傅山与清初书法史研究的有关课题。
《丹枫阁》由来
公元1660年,也是清顺治十七年,满清入主中原已近二十年。国内大规模的起义都被镇压,但反抗的种子一直保存在对汉族衣冠风物念念不忘的人心里。祁县人戴廷栻就是其中一个。那年九月,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和一些身着“古冠裳”(意即明朝服饰)的人在一个小阁楼中聚会,阁名“丹枫”。醒来后,就依梦中所记,修建了丹枫阁,并写了一篇《丹枫阁记》以记其事。
丹枫阁建成后,山西和全国的许多硕学大儒、反清志士常在此集会,其中比较著名的有傅山、顾炎武、白孕彩、薛宗周、阎若璩等。后来,戴廷栻请傅山书写了楼匾和《丹枫阁记》文章,傅山又为《丹枫阁记》作了跋。一匾、一记、一跋,共同构筑了明朝遗民们不灭的反清复明乃至保有华夏文化的梦。
《丹枫阁记》释文:
庚子九月,梦与古冠裳者数人,步屦昭余郭外。忽忽变易,回顾无复平壤,所至崖障合沓,枫林殷积,飞泉乱落其间,如委紫练,侧睇青壁,千仞如削,目致为穷也。其上长松密举,而松末拥一阁,摇摇如一巢焉,颜曰丹枫,非篆非隶,嵌空一窗,亿当阁径,而蛛丝荒织,扃若终古矣。俄尔风水合住,块然偃卧。遂经始阁材,构如其梦。庄生之言曰: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戴生缀之曰:觉苟非觉,梦其奚灵?有大梦而后知其大觉也。闻戴生之言者曰:是犹愁寐语也。是其言也,梦车马而喜,梦酒肉而喜,梦粪秽而喜者,若觉而失之,窈窈焉幸其梦之兆,窃而不敢以为魄祟之颠倒者也。之入也,不可以入鼎彝、藏茶、藏酒,以待人之能入吾梦者。如其人之足梦,即不入吾之梦,吾当入其梦,又安知彼之不梦我之入其梦也。苟精诚之不通,超无有而独存,戴生之梦不复堪此寥廓矣。
昭余戴廷栻记,松侨老人真山书。
枫仲因梦而有阁,因阁而有记,阁肖其梦,记肖其阁,谁实契之,总之皆梦。记成后属老夫书之。老人顾能说梦者也。尝论世间极奇之人、之事、之物、之境、之变化,无过于梦,而文人之笔,即极幽妙幻霍,不能形容万一。然文章妙境亦若梦而不可思议矣,枫仲实甚好文,老夫不能为文,而能为梦。时时与枫仲论文,辄行入梦中,两人 ,随复醒而忘之。我尚记忆一二,枫仲径坐忘不留。此由我是说梦者也,枫仲听梦者也。说梦听梦,大有径庭哉。幸而枫仲忘之,若稍留于心,是老夫引枫仲向黑洞洞地,终无觉时矣。
既为书之附识此于后。
“山西本”和“辽博本”之争
然而世上一直流传着此书法精品的两个版本。一个是辽宁省博物馆的藏本,据称,是上世纪60年代购自北京,一些专家看了,都说不错,就此流传开。而另一个就是山西渠姓藏家所藏的《丹枫阁记》,据藏家介绍:“戴氏或为抵债,将此真迹传入我家,三百年来未出昭余一步。”至于《丹枫阁记》如何从戴氏家族到渠家,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无从考证。两个版本,到底孰真孰假,还曾有过一段公案,并引发了持久不息的争论。我省著名书法家、学者林鹏先生多年关注此事,他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傅山《丹枫阁记》真迹在山西。
傅山《丹枫阁记》
山西藏本
林鹏和《丹枫阁记》
林鹏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看过文物出版社出版的《清傅山书丹枫阁记》后,便写了《读<清傅山书丹枫阁记>》,断言辽宁省博物馆所藏的是赝品,而商务印书馆影印的《丹枫阁记》才是真迹。而且,上世纪90年代末,山西有人在辽宁省博物馆求阅《丹枫阁记》,馆方曾有人回应:“我们的藏品是赝品,真迹在山西。”“愚意以为,尚未认清此本《丹枫阁记》!”这是林鹏在文章开篇一段中的宣告,随后文章中洋洋洒洒的三千字,从作品的内在精神层面到具体的字迹比对等方面进行说明。
以下是林鹏关于傅山《丹枫阁记》两个本子的研究分析。
疑点一:
文中“而文人之笔即极幽眇幻霍不能形容万一,然文章妙境亦若梦,则不可思议矣”句中没有“然”字,又觉得没有“然”字不成语气,于是便在“万一文章”四字的右旁中间又添一个小字:“然”。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这个“然”字虽不甚清晰,却没有写错。而文物出版社出版的,这个“然”字也挎在旁边,却不成字形。
疑点二:
文中“两人 ,随复醒而忘之“meng deng”(同“迷瞪”,意为新睡起貌),“meng deng"二字丢掉了,后来挎在“人”字旁边。抄者也照原样写下来,也挎在旁边。试想,如果是傅山自己重写自己的作品,绝不会依样葫芦以致于此。傅山是书法家,他为什么要照猫画虎地重复自己的错误呢?这是不可能的。
疑点三:
有两个“而”字,值得一提。“俄而风水合注,块然偃卧。”文物出版社出版的,这个“而”字是在临写过程中,一边写一边看,学得一点也不像,可以说是写坏了。“幸而枫仲忘之”的“而” 字,傅山原来并没有写错,只是写到后面越写越草,以致使临写的人不认识这个字,竟写成了一个清清楚楚的“为”字。他大概以为此处文义是“幸而被枫仲忘掉”的意思。殊不知“幸而” 既顺口又现成,若改成“幸为”则仿佛是故意忘掉的,很不自然。由此可见,临写的人连《霜红龛集》也没看过,集中是“幸而枫仲忘之”。
疑点四:
整个《丹枫阁记》和傅山的“跋文”从始至终说的都是梦,所以文中之“梦”字竟有三十个之多。“梦”字的俗体有“梦”的写法。宋蔡襄有此写法,见《中国书法大字典》,明徐渭有此写法,见《草字编》,余不多见。傅山把俗体的“梦”字写成草书,形体很是独特。这位临写者极力模仿傅山的写法,却没有一个模仿得像。这位临写者倒很老实,傅山在什么地方醮墨,他也在什么地方醮墨。如果是傅山重写,是不可这样的。
疑点五:
“商务本”所据者,上面有戴廷栻的印,而辽宁博物馆这一件在戴廷栻名下却没有图章。试想戴廷栻不给原件盖印,却给后来的抄件盖印,这是不可能的。
据《读<清傅山书丹枫阁记>》,两个《丹枫阁记》相比较:
一、精神面貌不同
商务本《丹枫阁记》颜体的味道十分浓厚,辽博本却有赵 (孟 )董 (其昌)的姿态。傅山虽然学过赵孟,但后来因为厌恶投降清朝的文人,所以对以赵宋宗室身份出仕元朝的赵孟也没了好感,曾多次痛骂赵字,并为摆脱赵孟的影响,长时间专工颜体。
二、笔墨不同
林鹏推测,辽博本的《丹枫阁记》当是后人的抄本。临写者有些地方将《丹枫阁记》的原文写错,有些地方又重复了原文的错误。如文中 “幸而枫仲忘之”,因“而”字较草,临写者难以辨别,遂改为“为”字。但傅山的文集《霜红龛集》中,明确写着“幸而枫仲忘之”。
三、装裱形式不同
商务本戴廷的名字下,有戴廷栻的印章,但辽博本的却没有。若辽博本为真迹,商务本为赝品,则戴廷给抄件盖印不给真迹盖印就难以理解。
2002年9月,在真迹的收藏者渠老先生故去后,林鹏又写了《<丹枫阁记>真迹发现始末》一文,觉得《丹枫阁记》的真伪也有定论了,且将发现真迹的事情视为自己一生之中少有的“惬意”之事。
原文如下:
一九八八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了傅山的书法作品《清傅山书丹枫阁记》,并注明原件藏于辽宁省博物馆。我看到以后觉得他同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傅青主征君墨迹》中的《丹枫阁记》有很大出入,便写了一篇文章, 《读<清傅山书丹枫阁记>》,指出辽博那件是赝品。此文收入我的书《丹崖书论》(1989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丹崖书论》一书在书法界稍微有些影响,同道们认为我的看法是对的。我没有见过辽博的藏品,只是根据印刷品说话,这是很危险的。你说某件是假的,你就有责任把真的拿出来。我怎么能拿出来呢?所以心中一直不踏实。如今真迹在哪里,毫无影响,也许早已毁坏,或者流失海外,也未可知。后来,山西古籍出版社的编辑朋友们,同意我的文章,把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丹枫阁记》,拿来重印,并把我的文章附在后面,发行全国。这事情就有点闹大了。不过事有凑巧,正是这件印刷品,引起了《丹枫阁记》真迹藏主的注意。
藏主是一位老先生。他反复研究我的文章,然后对他的儿孙们说,这篇文章是对的……你们谁认识这个叫林鹏的人?我想见见他。正好他大儿子,在上世纪70年代曾经同我一起工作,便说,想见林处长,这还不容易。这位长子,先来寒舍说明来意,并告诉《丹枫阁记》真迹就在我家中。
我一听高兴之极,简直是惊喜异常。第二天,他们搀扶着老人来到寒舍,畅谈移时。老人说,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来拍照时,他就在场。事后商务给了一幅同原作一般大的照片,老人也带来让我看,我看同印刷品一模一样。老人拿出真迹让我看,绢本,微黄,册页装,织锦封皮,高34公分,宽27公分,前后共盖有6枚小印。墨气生动,笔法自然,真迹无疑。
清道光问寿阳刘雨飛(雪崖)将《丹枫阁记》刻石,除保留中间署名处的“戴廷栻”和“傅山”二名印外,其起首处上下共4印皆不保留,最后“既为书之复识此于后”处,二印于墨迹重叠,也不保留,又在左下加“真山”红文小印一枚。此件刻石,十分精良。老人也将拓本带来让我看。以此推测,辽博藏品的造假者,没见过真迹,没读过《霜红龛集》,很有可能是根据这个拓片造假的。这只是推测,未必符合实际。真迹每页7行,刻石每页5行,辽博藏品每页只有4行,精神气味,迥然不同。
我同老人的长子,既为同事,无话不谈。我说,见到此件无价之宝,心情激动不已,原以为已经流失海外,谁知竟然未出昭余一步,真是十分令人赞叹。从今而后,穷死饿死,不可卖掉。后来一想,人家三百年间,十几代人,精心呵护,不失故物,完好无损,还用我嘱咐吗?想来十分可笑。我说,既然我见到了真迹,我就应该写文章,同意吗?他说同意。如果出书也同意吗?他说同意。他并且说:“之所以全部拿出来让你看,就是为了让你写文章,证明真迹还在山西。”他只提出一点,要求我注意,不要透露他们的真实姓名。我向他要一份复印品,他慨然应允了。后来我提出拍照,他也答应了。他提出,让我在真迹后面写几句跋语。我说,别说我,谁也不敢,这是佛头着粪,不敢不敢。他反复要求,我说可以在另外一张纸上写下我的鉴定和拜观之幸。他同意了。
我的跋语有这样几句话:“清初祁县戴廷栻修建四层木构高楼,命曰‘丹枫阁’,以接待当时文化名流,并做《丹枫阁记》,请傅山书之。文极诙诡,字极老辣,诚不朽之杰作也。文中从始至终说一‘梦’字,自己之梦,众人之梦,民族文化之梦,充分反映出志士仁人们的真实怀抱,令人肃然起敬。而三百年来,真迹竟然未出昭余一步,此更令人惊叹不已……”
这就是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现在将《丹枫阁记》公诸于世,以飨读者,并附1988年我的文章于后,仅供参考。人生在世,不顺心事极多,能有几件惬意的事情?有一两件,也就可以心满意足了。谨志。
现场展出的傅山《丹枫阁记》 绢本
“傅山《丹枫阁记》”国际研讨会海报
丹枫阁匾额
山西本1
山西本2
山西本3
山西本4
山西本5
山西本6
山西本7
山西本8
辽宁博物院藏本
辽本1
辽本2
辽本3
辽本4
辽本5
辽本6
辽本7
辽本8
辽本9
辽本10
辽本11
辽本12
辽本13
辽本14
辽本15
辽本16
辽本17
辽本18
上海商务印书馆(暨山西渠姓藏家收藏)收录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然”字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然”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meng deng”(意为新睡起貌)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meng deng”(意为新睡起貌)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而”字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而”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梦”字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梦”字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书《丹枫阁记》中加盖有“戴廷栻”图章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则没有“戴廷栻”图章
祁县图书馆古籍部藏《丹枫阁记》拓本
山西省书法家、学者林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