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的字都遭他嫌弃?你怎么看?
说到米芾,搞书法的人没有不知道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书法千古一代宗师。米芾在《论草书帖》中说:“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辄徒成下品。张颠俗子,变乱古法,惊诸凡夫,自有识者。怀素少加平淡,稍到天成,而时代压之,不能高古。高闲而下,但可悬之酒肆。辩光尤可憎恶也。”作为一代宗师的米芾,对书坛前辈怀素大师,竟然如此的“大不敬”。原因何在呢?
怀素(725-785年,一作737-799年),俗姓钱,字藏真,法号怀素。他不仅仅是一个书者,他还是草书的“终结者”,成为唐代草书最后的绝响。怀素狂草纵横不群,激流闪电,仿佛有如神助。怀素是一个酒鬼,喝酒、吃肉从不守法门戒律;他又是一个僧人,号称“只读经书不参禅”,你很难描绘出他的信仰。
从笔迹学的角度看,怀素一生的书法线条,质地上都倾向于瘦细,和禅修苦寒的美学有很大关系。怀素年轻时代,书法在于“不师古”。按照中国的笔法传承,他还“不得法”,还处于正统书法的门外。怀素二十九岁时,曾经写下了《秋兴八首》。怀素此帖的书风,到这时还未发育成熟,而他的内心也处于彷徨阶段。对于一个“野狐禅”,或者一个“贱家鸡”,怀素草书根本得不到认同。《秋兴八首》的书法线条,臃肿中包含着怯懦,为追求“一笔书”的效果,牵丝萦带显得很牵强,给人以拖沓的感觉。无论是起笔、行笔、收笔,远还没有迈进晋人的门槛。
《秋兴八首》局部
米芾究竟为什么连怀素也不放过呢?米芾看不起怀素,一句话就是他的字“不高古”,也就是说没有“入晋人格”。如果说“入晋人格”,是米芾书法的最高理想,也是他评判书法高下的尺度。那么怀素青少年时期的作品的确是入不了米芾的法眼。
但怀素本是一个叛逆者,当唐朝书法氛围崇尚法度;时人都追捧王羲之书法时, 怀素并不在意当代的艺术潮流。他更多地在“一笔书”的领域探索,继承了张芝、崔爰、杜度以及王献之的书法传统。如果说,怀素青少年时期的书法,凭借的是艺术直觉。那他三十岁以后的艺术探索,则是在艺术传统中求索。而中国书法的历史传统,就是中国书法史上的笔法传承,笔法则是魏晋书法的“核心机密”。
《秋兴八首》局部
怀素在四十岁时,到达京兆长安,向颜真卿求教笔法。颜真卿擅长楷书,而怀素擅长狂草。此时,唐代两大顶尖高手,开始了一次“书法理论”的对话:
颜真卿问怀素:“你的草书除了老师传授外,自己有否获得感受?”
怀素说:“有一天傍晚,我曾长时间观察夏云的姿态。发现云朵随着风势,转化而变化莫测,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蛟龙翻腾,或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或如大鹏展翅,平原走马,不胜枚举,美妙无穷。”
颜真卿说:“你的‘夏云多奇峰’的体会,使我闻所未闻,增加了我的广识,‘草圣’的渊妙,代不乏人,今天有你在,后继有人了。”
当怀素领略了书法真谛之后,四十岁他的书法创作进入了巅峰状态。他一生 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自叙帖》和《圣母帖》。
怀素的《自叙帖》,乃是他中年的草书巨制。这幅一百二十六行、长达七米有余的作品,是怀素一生草书艺术的写照。通篇神采飞扬,笔墨活泼飞动,笔下虎虎生风。“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有人说它是 “泼墨大写意”,我则说它是“一条激流奔涌的大河”,在波澜壮阔中跌宕起伏。
《自叙帖》局部
《自叙帖》笔法似游丝,犹如轻盈的彩绸,在回环缠绕之中,你永远找不到打结的结点。如果说王羲之《十七帖》,用的是隶书含蓄而内敛的笔法,字字在独立中形同算子;而怀素的《自叙帖》,就是用劲挺秀逸的篆书笔法,在连绵不绝之中形成“一笔书”。
如果说,《自叙帖》像莫言早年的小说《红高粱》,那么,《圣母帖》叙事委婉,更像沈从文的小说《边城》。以《红高粱》的暴烈,对照《边城》的舒缓哀婉,正如怀素书法晚年走向了从容不拘。
《圣母帖》局部
《圣母帖》减少了“一笔书”的风云激荡,继承了张芝、王羲之字字独立的传统,可以一说,自魏晋的风规中,早已经羽化成仙。此帖,一扫《自叙帖》的劲健,书法的线条也日益多样化,细腻飘逸的游丝,状若天女散花的笔致,把隶书与章草的规范,娴熟而技巧地纳入了囊中。
怀素狂草的师承关系,应该追溯到张芝、索靖、钟繇、王羲之、王献之等人,他是中国书法史上,少有的集大成的、创造性的书家。不知道三百年后,那位宋朝癫狂的“米芾”,是否有幸看到《圣母帖》,如果看到,真不知他应该作何感想?更不知他心中是否也有羡慕嫉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