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长卷画国宝《女史箴图》的前世今生
“古典人物画派顾恺之名作”、“文人递藏”、“宫廷旧藏”、“英法联军”、“大英博物馆”、“切成四段不可逆损伤”……当今天的我们提到《女史箴图》时,总有各种各样的故事与纷扰,有人看到了早期中国画中的人物画法,有人看到了文献般的中国书画对历史的记载作用,有人看到的是一段屈辱的历史……跟随喜雅,了解这幅无法复原的珍贵文物,解读画中涵义和寻找画作流失经过,看看它给我们留下的启示。
”女史箴图“的定义:
狭义上的女史箴图:特指东晋顾恺之根据晋时期大文学家张华在公元292年所作的文学作品“女史箴”的内容而创作的书画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说,原本顾恺之亲笔所作女史箴图是未见传世的。
广义上的女史箴图:我们今天能见到的两份女史箴图。它们经过了自宋代开始至今的学者、收藏家们的研究,被区分为唐代绢摹本和南宋纸摹本两个版本,前者现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而后者现存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两个版本的女史箴图的比较:无绝对优劣,一般而言可以认为制作时间较早的唐摹本艺术性上是更甚一筹。
“女史箴图”的前世
顾恺之:东晋著名画家,生于公元345年,卒于公元406年,字长康,晋陵无锡(今江苏无锡)人,工诗赋,擅书法,尤精于绘画,笔法擅用“铁线描”“高古游丝描”。作画力求以形写神、形神兼备,主张画人物要有传神之妙,颇有浪漫主义色彩。
晋惠帝时期,大文学家张华根据历朝历代宫妇的事迹作诗歌,以讽刺专权善妒的贾后,并借此文教育宫廷女性应遵从妇德,此作后并被称颂为“苦口陈箴、庄言警世”的名篇。“女史”即指宫廷妇女,而“箴”则为规劝之意。如前所言,女史箴图,是顾恺之以画面的方式对前朝文人张华的文学作品“女史箴”的再现。
顾恺之原作:涵盖了12个场景,再现了张华诗中所描绘的所谓后宫妇德的标准,每个场景的前部分都摘录了张华的诗歌作为注解;
大英博物馆的唐摹本:前三幅场景已经丢失;
故宫宋摹本:引言部分已失,其它内容可与唐摹本内容上的补充。
通过南宋摹本看1700年前的贤德观
第一帧(引言部分)已失
第二到四帧 主要再现古代贤德妇女的故事:
“樊姬感庄”:樊姬是战国时代楚庄王的嫔妃。楚庄王即位之初,沉湎于打猎。为了劝阻楚庄王,樊姬就断绝了肉食,她的行动终于感化了楚庄王。
“卫女矫桓”:春秋战国时期,郑国和卫国的民间音乐,在正统的儒家看来是靡靡之音。齐国齐桓公的夫人卫姬,坚决不听郑国和卫国的音乐,感化了喜好靡靡之音的齐桓公。
“冯婕妤挡熊”:一天,汉元帝携带嫔妃冯媛在虎圈游玩,一头黑熊突然逃出兽槛,直扑汉元帝御座。冯媛临危不惧,挺身而出,挡住了熊的去路。
“班婕妤辞辇”:班婕妤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才女,汉成帝十分宠爱她。有一次,汉成帝出游,要班婕妤同辇而行,班婕妤却推辞说:“陛下,古代贤君出游都是名臣陪伴在左右,只有夏商周三代的亡国之君才由宠妾陪同,今天你要学亡国之君吗?” 成帝听后十分惭愧。
从第五帧开始 主题转变为带有教导性质的、讲述该如何为人的劝诫:
“防微虑远”:冈峦重叠,虎兔出没,彩鸟飞翔,日月相望,一位跪射的猎人正引弓待发。寓意是日月有常,天下万物莫不盛极而衰。以此来劝诫女史们得宠时也不要傲慢无礼。
“知饰其性”:两位雍容华贵的嫔妃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旁边的箴文写道:“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人们都知道修饰容貌,而不知修身养性。是在告诉贵妇们,修身养性比修饰容貌更重要。
“出其言善”:画面中,夫妇二人正惊愕地望着对方,那位男子竟连右脚的鞋子都没有穿好,原来这是一对正在床上争吵的夫妻。箴言规劝女子对夫君也要善言相待,否则即使同床而寝也会互相猜疑、同床异梦。
“微言荣辱”:描绘了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情景。右侧箴文的意思是,后妃不嫉妒,则子孙繁多。
“欢不可以渎”:规劝女子不能刻意争宠,争宠必生傲慢。画面上,有相对而立的男女二人,男的正在走开,并对女的举手相拒。
“靖恭自思”:画面上,一位娴淑温婉的女子正端坐静思。意思是女子若想尊贵,必须谨言慎行,尤其要慎独。
“女史司箴”:宫廷女官劝导嫔妃们要谨言慎行,普天下女子也可以此为鉴。画面上,一位女史正端立一旁,执笔而书。对面有两位嫔妃正结伴而行,相顾而语。
通过唐摹本看国宝的美物流传与战火中的颠沛流离
唐本女史箴图长卷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原作部分,长348厘米高25厘米,第二部分为后世添加部分,长329厘米高25厘米,第三部分为乾隆时期所作松竹石泉,长74厘米高24.8厘米。
可以用于断代的证据:
最早:宋神宗 “睿思东阁”印记:睿思宫虽不是用来收藏画的场所,但其中亦藏有王羲之兰亭集序的石刻;
米芾和宋徽宗时期:宣和画谱记录,现存添加部分丝绸牡丹绣球外皮也疑为宋徽宗时期所做;
北宋灭亡后:命途多舛;
各朝代多次易手:金章宗,明代王鏊、严嵩、董其昌;
乾隆时期:流入宫中 同时宋纸摹本也流传入宫放于御书房。
据记载,唐摹本《女史箴图》和李公麟的《潇湘卧游图》《蜀江图》《九歌图》被一起被存放在建福宫的静怡轩,被称为“四美具”。乾隆皇帝对《女史箴图》非常喜爱,1746年重新装裱,加入一些新部分,和大大小37个收藏章。
此卷包首上带有御题“顾恺之画女史箴并书真迹,内府珍玩神品”的外皮
画卷引首乾隆御笔“彤管芳”与书记
乾隆画兰花作御题诗
所以这本被称为国宝的女史箴图画卷,不仅仅是唐人对东晋顾恺之原作的描摹,更承载了其自完成后,被历朝历代宫廷、私人鉴藏、传承至今的各种历史印记,这一种“文献”属性,不仅是《女史箴图》的特例,也是中国传世书画独树一帜的特点。
国宝的今生今世——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一幅皇家珍藏会流落海外?
结合一把辛酸泪的近代史,和许多其他流失海外文物的信息,很多人误以为女史箴图是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遗失,而事实上,据记载,直到同治八年即1869年的时候,“四美具”仍然存放于宫中,所以说至少它是在同治九年以后流失出去的,并非被英法联军抢走。根据大英博物馆记载,此作1903年入藏,由此可以推断应当是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时候流失。其实,如很多现在可闻的故事一样,一位英国军人在中国因看中此卷画扣上的玉很精美便将其带回英国(手段未知),最终以25英镑的价格卖给了大英博物馆。
自1915年后,女史箴图一直被保存于大英博物馆库房,且每年只在不确定的某些时间段低调展出一段时间。虽此原作的唐摹本品相已十分糟糕,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画面分解现象,但当真正站在它面前的时候,每个观赏者都能从生动飘逸的衣带笔触、肢体神态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古朴之气,这些视觉与精神的震动,是无法付诸笔力在此形容的。
以下是笔者在大英博物馆所摄女史箴图实物图:
可以看到,此卷每段都相对独立,同时又通过题款及人物服饰的处理等手法,使段与段之间有一种内在的联系,形成散而不乱、疏密得当的有机整体。图中人物神态宛然,所画仕女端庄娴静,符合封建箴文内容。线条匀细而流动,如“春蚕吐丝”,富有韵律之美,设色典丽秀润,全画呈现出“春云浮空、流水行地”式的运动感和飘逸气息。
除了笔触艺术风格上的“古”意,以此作为代表的早期中国绘画,与后世,尤其是宋元以来的从自我为单向出发点表达的绘画相比,本质上体现了早期中国画题材上的“古”:即一种源远流长的、以对世人“传经载道”为使命的创作目的,虽然这些经道,多以传统儒学思想为基,其宣扬之精神难免受封建“道德”糟粕所束缚(如一些对于女性所谓“妇德”的要求),但亦有如《女史箴图》里“知饰其性”一帧题道的:“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这样有趣的、即便是到了一千七百年后的今天也依然具有活泼现实意义的箴言。
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女史箴图》从宫中流散,并最终于1903年入藏大英博物馆。入藏后,大英博物馆馆方在1914-1915年间将女史箴图切割成三段,并采用日本专家建议裱于木板上保存,这一错误手段最后对此无价之宝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坏。国人现在有一种较为普遍的想法,习惯性地认为文物保存在国外会比国内受到更好的保存修护,但从事实来看,显然不尽然。令人心痛的例子不胜枚举,每念及此,也仅徒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