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古澹,放诞名士
乾隆曾因获得东晋三件墨迹,赞为稀世之宝,珍而藏之于一室,遂将其命名为“三希堂”。这三件稀世墨宝分别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贴》,还有一件便是《伯远帖》,而这三件唯有《伯远帖》是晋代唯一流传下来的真迹。而真迹的作者,乃是王羲之的侄子、王献之的堂弟,名叫王珣。
王珣,字元琳,小字法护,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曾任职辅国将军、尚书令,才学文章一流,精通书法,风流古雅,是东晋唯一可与“二王”并称的书法大家。
王珣《伯远帖》乾隆题词
江南才俊辅国器
王珣与王献之是表兄弟,小他五岁。相比之下,他的身世背景更为显赫,他的爷爷是当朝丞相王导,也是著名书法家;父亲王洽官至吴郡内史,后来被征拜为中书令,可惜他实在过于谦虚,不肯受职。由此也可见他的父亲的为人。
王珣后来能在书法上独树一帜,大约也来源于家传基因。除了爷爷王导,他的父亲也是非常出色书法家,落简挥豪,有郢匠成风之势。王羲之是他从兄,曾说:“弟书遂不减吾。”因此,在家族书风的影响下,王珣自小耳濡目染,格外熏陶。加上他聪慧过人,经过多年苦学,长大后自然造诣匪浅。
身为豪门,王氏子弟在年轻时大都很轻松就能加入仕途。王珣也不例外。最初,他被大司马桓温器重,让他但自己的佐官。
王珣《伯远帖》
《世说新语》记载,王珣初见桓温时,风情散漫,举止有些失礼,而神色自若。在座的宾客对王珣带有嘲笑的,善于识人的桓温却说:“不然,观其神情,必当不凡,吾当试之。”后来,众官员在官署开会,桓温突然从府中骑马冲出来,大家个个吓得跌跌撞撞,只有王珣面无惊恐,稳坐不动,因而被称赞道:“此乃辅国之器也。”
还有一次,王珣在官署等候宣召,桓温故意让 人偷走他的公文报告。王珣发现后,立即在官署另写了一份。事后,桓温拿来与前篇对照,竟然无一字重复。可见王珣的才华与超强记忆力,实在罕见。
太和四年(369年),豫州刺史袁真归顺前燕,领兵叛乱,桓温前去讨伐,王珣也跟随参加,最终平定叛乱,王珣也因功被封东亭侯。
王珣《伯远帖》明人王肯堂题跋
豪门亲家恩怨录
东晋时期,门阀制度森严,婚嫁必须门当户对,屌丝要娶白富美,概率基本为零。平民只能与平民结婚,士族只能与士族结婚。豪门贵族更是如此。
身为豪门的王、谢两大家族世代通婚。最早的便是王羲之与谢奕家的联姻,王羲之的二子王凝之娶了东晋才女、谢奕的千金谢道韫,也就是大丞相谢安的侄女。王凝之好歹当过江州刺史、左将军等职,而且也是一位优秀的青年书法家。可惜,才女的眼光忒高,等到嫁给王家后,觉得丈夫过于平庸,于是愤愤地跑回娘家,抱怨说:“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就这么一句话,从而让历史铭记下了这位二公子一个响亮的劣评。
若干年后,王谢两家再度联姻,而且是谢家女儿先后嫁给王家同胞兄弟。两位新郎官便是丞相王导的孙子、吴郡内史王洽的两位公子王珣、王珉。这两兄弟当时皆为一流才俊,各具风骚,难分上下,时人称“法护非不佳,僧弥难为兄。”可知两人才华和名气在伯仲之间。王珣娶了谢万(谢安之弟)的女儿,其弟王珉则娶了谢安的女儿。谢家两女同入一门,对于王家,可谓是双喜临门。
王、谢两家已是多年的姻亲,关系原本更加密切,谁知没过多少年,两家关系却逐渐走下坡路。其起因并非缘于私交,而是出于政治立场的敌对。
王珣《伯远帖》乾隆前识
东晋政坛上,谯国桓氏与陈郡谢氏两家在政治上则一直处于分庭抗礼的紧张状态,而且桓玄甚至一度篡夺了东晋的帝位。
作为琅琊王氏这一代的俊才,他选择了依附桓温,成为他的得力谋臣,又与龙亢桓氏结盟。政治上的王、桓联盟了,势必孤立了谢家。王珣的才干太强悍了,难免将来是个威胁。由此谢安渐渐不喜欢王珣了。
因此,桓温病逝不久,谢安便上下其手,亲家子王珣先是被调任为豫章太守,王珣不愿外出远地,没去上任。随后又被任命为散骑常侍,王珣还是不愿意,没有受任。最后,谢安就委任他当了个秘书监,也就是皇家图书馆馆长,跟权力一点都不沾的岗位。
后来王谢两家渐生嫌隙,互相猜疑,甚至导致种种摩擦。最终导致的一个恶果,便是断绝亲家关系,乃至成为了仇家。结果,在谢安的指示下,先是让王珣与侄女离婚,断绝关系往来。
紧接着弟弟王珉也跟着遭殃,被棒打鸳鸯,岳丈谢安无情地表示:你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女婿了。当初的双喜临门,如今却成了两室空空。于是,王谢两家从此交恶,成为冤家对头。
王珣《伯远帖》之清沈德潜题跋《三希堂歌》
放诞名士一家书
太元十年(385),谢安病逝。仇人死了,对于王家应该是个好消息,然而出人意料的一幕上演了。身在外地的王珣得知消息,立即赶回建康。他找到族弟王献之,说:“吾欲哭谢公。”王献之起初正躺在床上,一听惊坐起来,看着王珣叹道:“这也是我一直所期望的!”
于是王珣跟自家兄弟易通前往谢家哭丧。他刚一到灵堂,谢安的旧将刁约不让他上前,冷言冷语:“谢公生前在时,不见此客!”王珣倒也不理会,径直走到谢安的灵前,放声恸哭,神情悲怆。等到谢安之子谢琰过来执谢礼时,没想到,王珣转身就走,没有完成礼节跟家属就不辞而别。
名士自来放诞,王珣的哭吊,也许不仅仅出于礼貌,而是出于对两人恩怨未曾了结对方就撒手而去的某种遗憾;又或许只是祭奠往日的那份姻亲情谊,伤叹从此天人相隔。
王珣《伯远帖》董其昌跋
没有谢丞相的压制,王珣这才有了出头之日。
孝武帝司马曜向来爱好文学,对王珣的才学文章非常赏识,很快提升他为侍中,后转任辅国将军、吴国内史等职。几年后,王恭联合殷仲堪、桓玄等人,以“清君侧”的名义接连叛乱,王珣被委任为前将军等职,进行抵抗。战乱平息后,王珣以抵御桓玄有功被加封为散骑常侍。然而一直处于不安的政局中,此时的王珣也是身心疲惫,不久便告病辞职。不到半年就寿终正寝。
身为一代政治英杰,他在书法的造诣有目共睹,可惜流传的作品极为罕见,仅给后人留下了一幅《伯远帖》。而这件稀世墨宝,不过是当初他随手写给一位堂兄的书信罢了。书中寥寥数语,无非是对亲人的怀旧感念之辞:
珣顿首顿首,伯远胜业情期群从之宝。自以羸患,志在优游。始获此出,意不克申。分别如昨,永为畴古。远隔岭峤,不相瞻临……
书信到此没有下文。半纸残书,竟成为绝世瑰宝,可谓是寸纸尺璧矣。
明代董其昌看了这幅书帖后,叹为观止,不禁赞赏:王珣潇洒古澹,东晋风流,宛然在眼!后来到了清代,乾隆皇帝获得此帖,奉为至宝,由此身列“三希”了。
王珣《伯远帖》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