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的艺术鉴藏生涯 从借观藏品到收藏巨擘
董其昌一生注重鉴藏,他题黄公望《天池石壁图》曰:“画家初以古人为师,后以造物为师。”他甄别寓目的古代作品,进行风格分类,逐步形成了“南北宗论”等书画理论,并指导了自己的书画创作。围绕这些藏品,董其昌展开了一系列的鉴赏活动,并留下了书画题跋。
董其昌在《龙宿郊民图》的题跋里谈到自己学画的经历,自从模仿黄公望的风格之后,他又在北京借画临仿,但多是宋人真迹,特别是马远、夏圭、李唐的作品。这恰恰是他归之为“北宗”的几位画家。后来他得知元四家俱学董源,便开始搜访董源之作,得到了沈周曾藏的《溪山行旅图》。但此画仅仅是董源水墨画,记载中董源学习李思训的设色画却仍未见过。这次得到的《龙宿郊民图》是小青绿设色,其内容与皴法与之前董氏所得《潇湘图》相似。因此董其昌断言此作是董源的设色作品,并为之“满志”。题跋又说自己见到其他董源作品,而李成、燕文贵的却没有,可知董氏已经将过去所藏李成画全部否决。他拥有最多的还是黄公望的作品,除了买下所有顾正谊藏黄公望画,还从沈氏家收了20幅,“自此观止矣”。
跋中所说“今入长安,又见一卷一帧”,“一卷”指的便是在北京见到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据董源《夏山图》后董其昌题跋“壬戌余再入春明,于东昌朱阁学所见《夏口待渡图》”可知,他首次见到此图是天启二年(1622年)奉诏赴京时。四年(1624年)春,他又在朱氏处观赏此画。然至仲夏,此画却到了吴廷手中,董其昌和王时敏得以在吴廷北京的寓所再次品赏。这次董其昌题写了引首,跋文只是简单讲述了此画的递藏,并将其指为《宣和画谱》所载《夏景山口待渡图》。藏者“东昌朱阁学”是内阁大学士朱延禧。
董其昌对董源画的探索没有因“稍称满志”而停止下来。崇祯五年(1632年)他以78岁高龄起故官抵京参与编修《明熹宗实录》。又为他提供了邂逅董源之作的机会,他遇见了《夏山图》并题跋。次年,他买下《夏山图》,并于乙亥、丙子两年在卷后两次长跋。《夏山图》是董其昌托万邦孚搜寻到的,他通过万氏还得到了董源的《秋江行旅图》,以及巨然风格的小幅画。
董其昌在《夏山图》后丙子跋文中仔细描述了董源《秋江行旅图》。这是一幅巨轴,有行人舟船,但皴法变幻莫测,董其昌认为不是李成和范宽所能达到的,真可够得上神品。但是董其昌后来很少提到此画,他论画时所用更多的是《秋山行旅图》,虽然画名相似,但究竟是否同一作品却不敢定论。陆时化《吴越所见书画录》卷五记载了一卷董其昌书法《论画卷》,其内容论画,间有论书,均选入《画禅室随笔》卷一、二,文字稍有出入,其中一条记载董北苑《秋山行旅图》。此卷作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若为真迹,则董氏先此便已得《秋山行旅图》,而《秋江行旅图》则要晚至崇祯六年(1633年)才获得。
至此,董其昌已经收藏了不少董源画,最著名的有五幅,即《溪山行旅图》、《潇湘图》、《龙宿郊民图》、《夏山图》、《秋江行旅图》。但董氏记载的董源画还有《商人图》、《秋山行旅图》、《蜀江图》、《征商图》、《云山图》、《溪山图》 。还有不知名者两幅,一从白下徐国公所购,一从郑金吾所购。还有现藏日本黑川古文化研究所的《寒林重汀图》,有董其昌题“魏府收藏董元画天下第一”,但是无法在文献中对应这幅画。另外《容台别集》卷一有《题董源画卷》,根据董氏题跋,此作应称为《山居图》卷,藏于御史大夫张氏。风格与朱氏所藏《夏景山口待渡图》比较接近,这也是董其昌鉴定《山居图》的主要依据,所见到的时间应该也至少是在天启二年(1622年)之后。
董其昌对“南宗画”的其他重要人物也有藏品。比如传为巨然的《雪图》、《萧翼赚兰亭图》、《层岩丛树图》、《长江万里图》、《秋山图》等。传为李公麟的《孝经图》、《九歌图》、《潇湘卧游图》、《莲社图》等。米友仁的《潇湘白云图》、《海岳庵图》等。至于元四家、明代沈、文的作品更不用细列,只要稍微留意,如今传世的一些著名作品上都有董其昌的题跋。虽然对赵孟頫颇有微词,董其昌也收藏有不少赵孟頫作品,比如《雪图》、《洞庭东山图》、《鹊华秋色图》、《水村图》、《林塘晚棹图》等。甚至还有李唐《江山小景图》,等“北宗”画家作品。
董其昌收藏书法作品也很注意建构体系,比如他喜欢草书,将山水画董源和巨然,比作草书张旭和怀素的相承谱系。董其昌刻《戏鸿堂帖》,最前面以小楷为主,前十卷皆为晋、唐古法帖,后四卷主要是从宋至元代赵孟頫的书法,其中第十六卷还翻刻了《澄清堂帖》。可以看出他对书法的选择标准,一是重视小楷,二是崇尚古帖。可以确定为他自己曾藏的历代法帖,就有唐摹本《乐毅论》、天历本《兰亭序》、开皇本《兰亭序》、宋拓智永《真草千字文》、柳公权跋本《十三行》、李公麟书《孝经》、米芾《蜀素帖》、《淳化阁帖》、《宝晋斋帖》、《集王圣教序》、《大观帖》等等。至于宋元明三代名家书,更是不可胜记。
鉴藏活动
董其昌的鉴藏活动很丰富。当他收到历代名迹,便宝藏于斋中,与朋友雅集品评、题跋。他为所藏最得意的四件董源作品专辟“四源堂”;又设置“戏鸿堂”存放刻帖;在杭州得到一个宝鼎后命名了“宝鼎斋”;还专门为了方便与好友陈继儒讨论书画而建造了“来仲楼”。董其昌与朋友们的鉴赏活动不局限在斋中,还经常在外参与他们的雅集,有时候鉴赏雅集就在舟船中。
陈继儒在《来仲楼法书》后题跋中曾说起他与董其昌的鉴赏活动云:“王元美先生有‘来玉楼’,为汪伯玉题也。董玄宰先生有‘来仲楼’,为余题也。两人登此楼,除法书名画别无闲杂事。彦京与竹林之游累积成帖,百尺楼下客勿出示之。陈继儒题。” 董其昌在宅中乐此不疲地从事他的书画鉴藏,从家中面向东边就可以看到龙门寺水木映带、梵钟整肃的清旷之景。
万历十九年(1591年)10月15日,董其昌在翰林院焚香从事,与陶望龄、焦竑、王肯堂、刘日宁、黄辉等好友一起,观赏座师韩世能携来公署的李唐绘《文姬归汉图》等作品。
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5月至6月初,董其昌前往杭州游玩,住在寺庙僧舍中,与吴廷在西湖雅会。吴廷带了米芾《蜀素帖》、王献之《中秋帖》、宋高宗《杜甫七言律诗》并赵孟頫补图、苏轼《后赤壁赋》、赵孟頫《临王大令四帖卷》等作品。董其昌也携带了一些藏品,用几件名迹向吴廷交换米芾《蜀素帖》。
董其昌一次驾书画船至虎丘,与韩逢禧及其吴姓姬妾、沈德符四人聚会。董其昌从陈继儒那里借了颜真卿《朱巨川诰》,沈德符就其中“关(關)播”误写成“开(開)播”的细节指出此作系伪造。沈德符记载此事,主要用意是炫耀自己的卓越眼光。但是他后来也意识到当场指出这点破绽肯定让董其昌很难堪,所以他在之后与韩氏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很后悔当时的脱口而出。
出售书画给董其昌的人中,有数位武职官员很特殊。因为成化以来已经形成书画杂物“折俸”的成规,隆庆皇帝即位后面临财政危机,官员的俸禄有各种各样的折色,很多内府书画折合成武官的俸禄发放,其中以武官如朱希忠、朱希孝兄弟所得为多。而武官大多不懂欣赏,便将书画作品出售给董其昌这样的鉴赏家。这也成为董其昌书画收藏的重要来源之一,比如张乐山、万邦孚、郑金吾、刘承禧、魏国公徐弘基、王世延将军等人。
董其昌和朋友们还经常互相交换或赠送藏品,例子也非常多。如他以己藏赵令穰《江乡清夏图》与于惠生交换赵孟頫《六体千文》。他从项德明那里得到《鹊华秋色图》,后来又将此作与《富春山居图》赠给吴正志。他珍爱的天历本《兰亭序》则赠送给茅元仪。
综上所述,董其昌的鉴藏是很有体系的,他与朋友们的鉴藏活动是其生活中的最大乐趣,其鉴藏对他自己的书画创作与理论成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文/颜晓军)
(作者为中国美术学院艺术史博士、浙江大学艺术史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