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钿漆器 迷失在灯火通明之间
元 黑漆嵌螺钿广寒宫群仙宴乐图八方盖盒
元 “广寒宫”黑漆螺钿盘残片
1970年,北京后英房元大都遗址出土了一片元代“广寒宫”黑漆螺钿盘残片。
元代的螺钿漆器,出土发现相对较少,而这不大的一件残片上面,保留有残缺不全的一块图案,其细腻的工艺和七彩缤纷的色彩清晰可见。残片上面所有的图案都是用0.5 毫米薄的螺钿小碎条拼接而成,工艺跟之前的厚螺钿装饰区别明显。
唐 平螺钿背八角镜 日本正仓院藏
这件元代残片非常重要,它导致学术界后来对一些螺钿艺术品的重新断代——过去认为,薄螺钿镶嵌始于明代,残片证明元代不仅有此技艺,而且技法已相当成熟。这是中国发现的第一件元代薄螺钿漆器实据,残片后来被列入《中国文物定级图典:一级品(上册)》,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价值。
元大都遗址发现的“国之重器”与2009年佳士得所拍八方盖盒,都是描绘广寒宮场景,且宮殿建筑的外貌和风格甚为相似,可做类比。盖盒出自传奇古玩父子——李汝宽、李经泽的顶级旧藏,这也被视为高价诞生的原因之一。流传有绪不能改变文物的特性,但增加了可信的因素。
不过螺钿漆器的藏家们却认为——这件卖贵了!
“由于国内学术研究在其历史、艺术、收藏价值等方面的相对薄弱与欠缺,使得流通价格、存世量、历史地位等信息形成不对称。元代完整的薄螺钿漆器国内几乎绝迹,因为绝大部分收藏在日本,而日本当地及国际市场上,这类器物并不少见。在藏家眼中,它还不能称为上乘。”李彦君说。
佳士得所拍“天价”盖盒的另一特殊之处,是此盒盖面左侧刻有“刘绍绪作”名款。工匠能够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这种做法似乎在14世纪初还能见到。及至明代,手工业管理非常严格,在森严的等级划分中,手艺人身份卑微,作器均不得留名。传说,明末著名的琢玉巨匠陆子冈,就是因为将名字隐蔽地刻在为皇帝制作一件玉雕上而被杀。
李彦君推测:“刘绍绪虽并未见于文献记载,但香盒、香几在螺钿漆器中都是高级的东西,此盒拼贴施彩工艺层次分明,布局繁而不乱,人物脸部、服饰镶嵌细致,栩栩如生,非常人所能及,可见刘绍绪本人应是当时的高级螺钿漆艺匠师。艺匠对自己高超手艺的自豪,以及社会对他们劳动硕果的尊重,都包含在这小小的落款中。”
有趣的是,李彦君也收藏到一件清代诚苂款的匠心之作。这是一件黑漆嵌螺钿婴戏图诗文香案桌,镶嵌繁琐而细腻,以山水、庭院故事及诗文为主,钿片镌刻精细,并有细铜丝镶嵌,为香案桌中罕见之物。
清 黑漆嵌螺钿婴戏图诗文香案桌
起初,李彦君并没有注意到器物有款,只是感觉做得特别好。他用手机把器物拍了照,然后放大仔细观赏,忽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他用螺钿片拼出椭圆形的边框,将篆书的字和图案模糊在一起隐藏起来。”李彦君说。
“诚苂”款
李彦君认为,清代家具、漆器为宫廷贵族定制,多不允留名,想是诚苂师傅很得意自己的这件作品,于是冒大不韪,将自己的名字偷偷留在器物上。
根据近几年螺钿漆器在日本的成交价格,李彦君认为,这件拍出2000多万元的盖盒市场价一般不会超过50万元人民币。虽然拍卖成交价看起来贵了不少,但在李彦君看来,螺钿漆器的市场目前没有泡沫,“在当时,这样一件精品需要不止一名顶级工匠,花费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制作完成,比今天著名的元青花不知价高多少倍”。
除了上述盖盒,2011年佳士得和2012年苏富比还分别各自高价成交一件康熙黑漆镶螺钿香几,巧合的是都拍出了1410万港元。这两件器物,除了工艺卓绝、巧夺天工外,还有另一个共性是——均写有“大清康熙癸丑年制”。中国家具中,极少署有明确年款。
2011年佳士得拍清康熙黑漆嵌螺钿香几
2012年苏富比拍清康熙黑漆嵌螺钿“鹿鹤庆寿”彩蝶花果纹香几
彩蝶花果纹香几(细节图)
据李彦君介绍,香几是所有家具中路份最高的,黑漆螺钿器中带康熙款的不多,但属于这一时期的器物还是很多的。李彦君认为,与官窑瓷器不同,官款在螺钿漆器领域并不能意味着更高的价值。
李彦君解释说:“官窑瓷器,为了区别民窑产品,会设计固定的款式字样烧在器物上,我们一看,觉得是宫廷气息的东西。螺钿漆器不需要,因为这样高级奢靡的器具,一定是皇家及官宦人家才能用得起,用不着写款。就像清代的景泰蓝,民间没人用,不用做以区隔。即便有款,也都是用笔了了书写,稍显随意。”
在李彦君看来,今天大拍上的螺钿漆器成交高价,仅仅是具有某种标杆意义,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在真正的市场上,同样等级和品相的东西,都在以几万元、几十万元的价位成交。李彦君统计了15年来国内外螺钿漆器的拍卖记录,结果发现,即便在螺钿漆器的主战场日本,至今也未出现一件器物超过100万元人民币,成交价以3万至5万元居多。
在国内拍卖市场,螺钿漆器这些年渐渐多了起来,如北京保利、中国嘉德等,几乎每场都有那么几件,盘碗、香几、桌盒……均价也在小十几万。李彦君说,其实那些都是很好的东西,但国内的藏家多不识货,觉得花几百万不值。
2010年中国嘉德拍清早期螺钿人物四重盖盒33.6万元成交
螺钿漆器的境遇,有人认为是目前社会推崇宋文化简约、纯真审美的风气所致,与这种审美相比,螺钿漆器大多繁缛富丽,有点背道而驰的味道。
对此,李彦君说:“我认为人们对宋代即简约的理解是误读。从相关记载来看,除宋高宗因螺钿家具工艺之繁、靡费之巨,下令禁用以外,宋代大部分时期宫中、贵族仍用螺钿漆器,并有用其赠送宋徽宗,以及童贯、蔡京等官员的记录。在这一时期,受社会生产力的局限,像彩绘瓷等繁缛的东西还没有出现,但这并不代表宋人不欣赏繁缛。像宋代绘画,是多么华丽!现代人历尽繁华,在审美疲劳后反过来欣赏简约,只挑选出几件合眼缘的宋代之物,就曲解了宋代审美。”
《雍正十二美人图》之博古幽思(局部)
螺钿漆器的实际地位,在故宫当红的画作《雍正十二美人图》中亦有所呈现。在这组刻画清代宫苑女子在圆明园中各般闲适的生活情景中,至少可以发现6至7件螺钿漆器,或为方桌绣凳,或为盒匣灯架。可见当时,工艺繁复的螺钿漆器是多么为皇宫内廷喜爱,受到珍视的程度远超御用瓷器、玉石等。
至于螺钿之美,李彦君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方式,“一天,家里停了电,我点了几支蜡烛照明。光影摇曳下,螺钿的斑斓色彩开始流动交融,美轮美奂。遥想古人日落而息,夜深了只有一盏油灯,生活是多么单调,能有这样一件东西欣赏,像黑夜里的星辰,怎能不爱!现在到处灯火通明,这种意境,人们体会不到了。”
光影中的螺钿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