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病为友笑“打油”

2016-06-20 10:02:03 来源:中国书画报 点击:

            二胡名曲《病中吟》低沉委婉、伤感哀怨、催人泪下;启功先生的“病中吟”诗词却恰恰相反,不仅没有任何“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反而乐观幽默、超然洒脱、趣味盎然、妙语连珠,令人读后忍俊不禁,甚至拍案叫绝!

              能够笑对人生、笑对历史、笑对现实、笑对世界上的一切,是具有大胸怀、大智慧、大学问、大才气、大情怀者才能达到的大境界。面对数十年折磨自己的病魔,一个“瘫趋左、派曾右……妻已亡,并无后”的孤独鳏居老人仍然能够以笑容相对,还能作诗遣兴,更是一般凡夫俗子望尘莫及的。
   请看《西江月·就医》:
   七节颈椎生刺,六斤铁饼拴牢。长绳牵系两三条,头上几根活套。
   虽不轻松愉快,略同锻炼晨操。《洗冤录》里每篇瞧,不见这般上吊。
   以“锻炼晨操”——“玩”的心态积极乐观对待治病诊疗,身体必然能够很快恢复健康,所以启功在与病魔的周旋战斗中一次又一次取得胜利、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而且得享耄耋高寿。最有意思的是,启功先生甚至把病魔视为友人、情人、恋人,在《沁园春·病》中,他无可奈何(实际是不抱希望)地恳求这个“冤家相好”,最好能“拜拜”“断交”,不再纠缠自己:
   旧病重来,依样葫芦,地覆天翻。
   怪非观珍宝,眼球震颤;未逢国色,魂魄拘挛。
   郑重要求,“病魔足下,可否虚衷听一言?
   亲爱的,你何时与我,永断牵缠?”
   多蒙友好相怜,劝努力精心治一番。
   只南行半里,首都医院,纵无特效,姑且周旋。
   奇事惊人,大夫高叫:“现有磷酸组织胺。
   别害怕,虽药称剧毒,管保平安。”
   疾病没有舍弃启功,启功也没有舍弃诗词。在医院的病榻上,在静脉输液的药物一滴一滴缓缓注入诗人的血管之际,一篇又一篇注定会在中国诗词艺术史上流芳千古的名篇佳作绵延不断地诞生问世,并迅速在所有喜欢启功艺术的人们中传播开来……因为这些作品内容诙谐幽默、语言通俗易懂而且读起来朗朗上口,所以几乎人人都能背诵下来几首“启派”诗词。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即使往来于阎王殿和人世之间,即使躺在病榻上一面输液服药一面构思酝酿,启功对自己诗词作品的质量要求仍然很高,在格律运用上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比如《心脏病突发,送入医院抢救,榻上口占长句》:
   填写诊单报病危,小车直向病房推。
   鼻腔氧气徐徐送,脉管糖浆滴滴垂。
   心测功能粘小饼,胃增消化灌稀糜。
   遥闻低语还阳了,游戏人间又一回。
   在此诗的注释中,启功特意说明按照传统的“平水韵”格律规定,韵脚“危”“垂”“糜”三字按属“上平四支”,“回”字属上平十灰,“推”字则同属“支、灰”两个韵部,本不应该混用,但因为自己在医院住着,不能查对韵书,就混着用了……其实,对于一位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老人写的诗句,谁还能忍心去吹毛求疵地“挑语病”呢?更何况按照现代语音阅读,这几个字本来就是押韵的。但是启功就是如此严格要求自己,一定要说明白,还要请“方家赐阅,幸揭过之”。我认为,现代人作诗填词,选择古代工具书或现代工具书作为标准,均属个人自由,都无可非议,也并不重要,重要和值得尊敬的是对诗词艺术严肃认真的态度。在这方面,启功先生绝对堪称楷模和表率。
   启功“病中吟”的另一大特点是,大胆大量地使用现代语汇,而且有的几乎完全使用口语。比如《千秋岁·就医》:
   天旋地转,这次真完蛋。毛孔内,滋凉汗。倒翻肠与肚,坐卧周身颤。头至脚,细胞个个相交战。往日从头算,成事无一件。六十岁,空吃饭。只余酸气在,好句沉吟遍。清平调,莫非八宝山头见。
   这类作品,一般被读者视为“打油诗”。在许多公开场合,启功也不止一次地说自己的作品是“打油诗”“打油”……并曾专门作诗自嘲:
   蛇来笔下爬成字,油入诗中打作腔。
   自愧才庸无善恶,兢兢岂为计流芳。(《启功韵语·失眠》)
   另外与众不同的是,启功对自己的作品集坚持不题为“诗集”“诗词集”,而仅仅称作“韵语”“絮语”“赘语”……还以其一贯的幽默名之曰“胡说”:“这些语言,可以美其名曰‘诗’。比较恰当,实应算是‘胡说’。因为我们这族人在古代曾被广义地称为‘胡人’……”(《启功韵语·自序》)。在《启功絮语·自序》中,启功更不讳言其俗:“这册中的风格较前册每下愈况,像‘赌赢歌’等,实与‘数来宝’同调,比起从前用俚语入诗词,其俗更加数倍。”
   “打油诗”的确是中国古今诗坛上一道独特的风景,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许多诗人如启功一样坚持谦称自己的作品是“打油诗”;也有许多人却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的作品是“打油诗”……
   究竟什么是“打油诗”呢?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内容和词句通俗诙谐、不拘于平仄韵律的旧体诗。相传为唐代张打油所创,因而得名。”按这种解释,“打油诗”似乎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顺口溜”——既具有传统诗歌的主要形式,比如“五言”“七言”“四句”“八句”……也基本“合辙押韵”,但却不符合或不完全符合诗词格律的严格规则。然而,著名诗人聂绀弩曾说过:“诗有打油与否之分,我以为只是旧说,截然界线殊难画。如完全不打油,作诗就是自讨苦吃……”中国现当代最优秀的诗人之一郁达夫,不仅说自己“打油”,甚至把自己作诗说成是“放屁”。
   我认为,“打油诗”其实可分为“真打油”和“假打油”两种。“真打油”中的一部分即如《现代汉语词典》的定义所指,另一部分则是“形式符合格律但内容平庸低劣”的诗歌作品;“假打油”则主要是诗词作者的谦称。在现当代诗人中,鲁迅、启功以及聂绀弩、邵燕祥、杨宪益、廖沫沙、何满子……等诗人都自称“打油”,但是他们的作品绝对不属于“打油诗”。理由很简单——他们的作品内容虽然有通俗诙谐的成分,但形式绝对都是严格遵守了传统诗词的格律规则。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纯正的格律诗词就像一场正式的足球比赛,诸如球员的人数、场地的大小、赛时的长短、裁判员的执法……都必须遵循“严格、固定、统一的规则”。而“打油诗”就像比较随意的足球游戏,可以不遵循或不全部遵循足球竞赛规则,仅仅是保留了某些足球运动的基本元素而已。(附图为启功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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