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尔雅论艺
2019-09-19 13:38:03 来源：西泠印社 点击：
【邓尔雅简介】
邓溥（1884—1954），现代篆刻家。原名溥，避清宣统帝溥仪讳，改名万岁，字宠恩、季雨，尔雅为其号，而以此行。广东东莞人。名儒邓蓉镜四子。少承家学，究心文字训诂。21岁游学日本习美术，学成后归国任教。后移家居香港，以鬻艺卖文为生。诗文书法，绘画篆刻，皆擅名一时。治印初宗邓石如，继尚黄士陵作汉印一路，平正中巧寓变化，挺劲雄健，光洁妍美，并采取两汉金文意趣而展其势。亦喜六朝造像入印，生动毕肖。1918年与李尹桑、易大庵等十余印人于广州成立濠上印学社，1920年又与易大庵、卢乃潼成立三余印社。著有《篆刻卮言》《文字源流》《绿绮园诗集》《邓斋印可》等。
邓尔雅论艺
论印学
《摹印》
附庸已蔚为王霸，摹印颛门不止兼。入手瓦当灵可玉，随身箧衍媵之奁。泥封缄扎区区致，金石开诚奕奕钤。读破古文千万卷，昆吾神力自精严。
《治印偶成》
秦玺如名姝，汉印如良师。妙好文凤鸾，壮严蟠螭蘷。秦疏而汉密，半通铜陆离。媵墨拓款识，紫泥媲燕支。请录狂采搜，旁及六朝碑。彣彰炳三代，刀币参鼎彝。校雠仓籀许，专（砖）瓦亦靡遗。屈曲数残剑，朴茂推封泥。既储尚方镜，亦弆殷虚龟。六书卅五举，诲我极矩规。田黄夫容白，章押纷琢追。金石锲不舍，刻画臣能为。斯翁后千秋，直至小生时。吾家完白公，前辈私淑私。四体俱绝世，孰能测精微。同时有巴胡，神品逊高奇。近人吴与黄，邓派此其枝。父执赵撝叔，古雅杂媚姿。取法贵乎上，七家宁足仪。有笔兼有墨，印学实在斯。大巧貌若拙，此意无人知。彼列不任厕，密尔自娱之。室人及子女，暇余习旁窥。闺房以印传，昔有钿阁姬。雕虫试小技，朗朗若列眉。治印如治国，如此倒好嬉。
《癸亥元旦》
完白以来四癸亥（完白山人以乾隆癸亥生），乾隆想见旧升平。说文系统谁相续（桂未谷作说文统系图始，许慎终，吾丘衍各绘小像），篆刻吾家至有名。能勿雕虫惭壮老，宁辞煮石当躬耕（元末王冕始以花乳石为印材，自号煮石山农。按煮石盖谓溶蜡为液，令石莹润也）。童年偶识风丁字，敢说而今到小生。
《刻印口占》（1938年）
书从印入印书出，私淑吾宗前辈前。后学应嗟生太晚，刚差百有四十年。篆锲入神移我情，自娱聊窃邓斋名。皖白而后黟山出，敢说顽翁至小生。
《治印》
印人治印如治国，宁止婆娑入翰林。天下文明属书契，山中宰相变阳阴。捉刀坐见英雄老，煮石谁知隐遁心。他日子云何用必，年年篆刻到而今。
《治印示儿辈》（1930年）
李斯同文书，伏波正印章。玄亭识奇字，知否白下羊？（白下羊，伏波事，见汉书。李斯统一六国文字，盖秦为周故都，故较顺也。扬雄讥篆刻壮夫不为，而好识奇字，未免矛盾。）
作字如治印，治印如作字。腕下著以沉，书契原一事。
谱录眼饱看，何止卅五举。心手两相忘，自然不逾矩。
画有笔墨色，印有笔墨刀。天一人无一，纯由眼福高。（“天一人无一”，赵撝叔语，谓天分学力也。）
上追甲金石，旁及陶瓦砖。三代同风气，印人所以传。
大巧浑如拙，小学必先通。俗伧不识字，捉刀非英雄。
《笔补造化印》
孰谓天无功，天工遣人代。造化之师笔，笔补天然在。书即心之画，心声画有诗。不与外人道，此中人语谁。
《题外甥容庚兄弟同辑东莞印人传》
篆籀能令上帝珍，吾乡明末两山人（张穆，铁桥山人；黄仲亨，宝安山人）。至今印纽累累在，不数杨璿与尚均。
东汉青泥迹己陈，自将铁笔写贞珉。我家篆刻寻常事，不断相传有印人。
《读黟山人印存书后》
黟县黄牧甫先生，为吴愙斋门下士，博综小学，谙究六书，工写篆籀，既青于蓝，私淑完白，上追二李，渊懿朴茂，直入神品。其于印也，有墨有刀法，尤长于布白，方圆并用，牝牡相衔，参伍错综，变化不可方物，印大方二寸强，小不及三分，或多至卅卌言，不易排列，停匀处嫌板滞者，独能疏密歪扁互见，宜称雍容安闲，心手相忘（初集光绪乙酉四十七安长印，元跋多字印，排列不易，停匀便嫌板滞，疏密则见安闲），实以玺印合鼎彝石鼓碑版专（砖）瓦，权量符节，竟（镜）币刀布，乃至古玉陶诸匫董，冶于一炉。调斋（去声）而熔铸之，篆室以出入（初集笔墨为云烟六字巨印，元跋善乎，魏文稼孙之言，曰完白书从印入，从书出，卓见定论，千古不可磨灭），集印人之大成，完白而后，允推黟山为学者所公认。梁节庵丈与先大夫书云，穆甫印今推海内巨擘，信为定论。先生高足弟子李茗柯旧藏印稿十九为印存初二集所未收者，今归澄海高子贞白，自欣奇获，宝若璆珣，拟付影印，传诸久远，题曰续补，索余序言，附录旧作七言律诗，用志赞叹，且幸眼福。
怀宁印后谁神者，唯数黟山集大成。布白几何入三昧，冲刀旁午敌千兵。即论皖派承私淑（先生有自刻“私淑完白”四字小印）。亦类斯翁至小生（李冰阳语：“斯翁之后，直至小生。”），锷今看钤谱在（先生冲刀全依古法，执刀极竖，不异笔正，白文尤显易见。每作一画，自起讫收，平直无些子窒碍，如久积印泥，先涤至净，试以刀，轻划之，果然李茗柯云），窃云当以殿明清。第七十八丁亥夷则月，后学邓尔雅。
《题余仲嘉印稿·仲嘉为亡友余楚帆子，生而聋喑，刻竹最精，篆印皆能之》
名在竹人传，印宗完白山。眼学入三昧，笑而心自闲。良工苦用心，心画精如许。此意我能言，愧作尔馨语。
《丁丑治印口占》
手胝僵欲龟，心画锲不舍。初非合大人，技蝉谁抓者。少小捉刀嬉，老犹治小学。方知识字难，更莫论追琢。
《邓斋印可》自序
尔雅小时入塾，先兄长余六年，师教兄以《文字蒙求》《说文部首》诸书，因得旁观窃听，略知六书体例，乃比他人为早。后捉力嬉戏，童心颇顽，加以家有藏书，凡关于篆印之属，偷得余闲，辄手一卷，稍窥门径，遂解刻画，锲而不舍，直以石材代玩具矣。及弱冠，益购金石图籍，当时盛行点石影印，价值亦廉，其难得之本，或借诸戚友，用资博览，即冲刀切刀之法，亦得之于书，非全有师承，良可笑也。今虽历劫无恙，而年逾花甲，目力既差，功能亦退，见闻渐广，眼光转高，手虽不生，刀已不尽如意，但觉年来近作，无一可取。检视前此少作，即非甚佳，尚较工稳，近作则十九为他人作者，未免多所迁就，印人有十不刻之例，所谓篆所无不刻，字不配不刻诸端，一概须破例强勉为之，难题更多，倘无甚瑕疵，已算不辱命矣。昔人云：悔其少作。学问美术，本无止境，除非自画界限，未有不悔者。不悔即无进境矣。拙稿初题曰“印可”，姑仍其旧，然所谓可者，仍由自己双眼得之，此中甘苦，不足为外人道也。岁在寿星仲秋八月初八日，东官邓尔雅。
论书
《题邓梦湘书铁香丈第三女，归任氏》
不园彤管出五宗，四体兼参八法工。瘦硬通神真绝代，九分眉目是而翁。
《题梁节庵尺牍后》
铁香瘦劲久齐名，书以人传殿有清。小品文尤工尺版，故应藏弆以为荣。
先君外外江西道，书札往还公最多。杖屦记曾陪父执，长髯风度似东坡。
《朱九江遗墨记帐簿籍》
米盐琐屑记分明，书以人传移我情。小子一辞宜幕赞，再传门下小门生。
青白家风遗子孙，有清岭学最称尊。醇儒循吏难忘记，不是寻常咬菜根。
岂但文章书法工，六丁收取上苍穹。千金一字犹难买，仰见先贤古朴风。
《题方白书范》
同邑谭君作方白字，黑白易位，而形体在《爨宝》《始平》之间，其法盖从双钩、满白得来，是于凤尾诺、五云体、花草书、金错刀外别开生面者也。
金文扇面 邓尔雅
论画
《学画口占》
上帝本无能，窃得人粉稿，遂令天地间，江山如此好。
《山水寄呈潘七》
印有十不刻，琴有十不弹。绘事同一例，未可强所难。前辈不妄作，新画何汗漫。铜臭而已矣，焉能润笔干？生平耻市道，技痒始濡翰。自娱非盗窃，吾亦抱吾残。好山罗胸次，于卿底相干。毫墨我所写，初非要人看。长生在美意，比之大还丹。日课有次第，大书记枝干。或者惊知己，山灵两相欢。山灵有旧监，岁寒监不寒。
《题清湘山水》
何事老夫青破颜（清湘诗“万山青破老夫颜”），全非今日是真顽（千山诗“全非今日山”）。但期心史存吾土，何必舆图有是山。
奇秀如山实可餐，偶然移入画中看。畸人枵腹真能饱（见清湘画跋），眼福充饥自不难。
《画梅》
偶因赋色买胭脂，全写南枝与北枝。不画牡丹嫌太俗，免教来日要求医。
《寄般若沪上》
知君幽赏乐登攀，忙煞舟车意转闲。马背船廓□诗思，湖由雪毳暖仙寰。清湘画稿随行箧，子久云烟实驻颜。渐近自然真宰许，归来饱看得春山。
《罗两峰鬼趣图》
情状憧憧断不讹，畸人天眼并包罗。楚骚剪纸招魂苦，地狱为图变相多。如此幽灵开派别，定知寄托在山河。青林黑塞非姑妄，道尺寻常一丈魔。
《题旧拓武梁祠石刻画像》
急报恩仇计已疏，史家纪实画家虚。汉人刻画神高古，埃及虽先总不如。仲琴先生属题武梁祠石刻荆轲像，口占一首呈正。壬申十月，邓尔雅。
《般若又有大江南北之行》
群峰入稿要狂搜，万册千帧打未休。宁独山灵养奇气，替他真宰发幽忧。登临定福诗人眼，欣赏相需物外游。忙似做官吾辈责，舆图臣腹尽容收。
《挽潘致中》
乱云欲雨乱春山，十日工夫五日皴。温笔转松焦墨润，胸罗万象更何人。临移万纸复千缣，非是平生太不廉。真迹渐都输海外，中华文献已西渐。
论字
《青灯》（1939年）
老屋书灯古坳青，小时了了识风丁。伊吾诵读春声美，记得先翁最喜听。
弱小能知问六书，童心奇字可专车。青灯所历光阴富，上接千友大挠初。
论文字学
《琼州杂诗》
象形文字无人识，但解操觚数目镌。独喜六书搜例证，无疑指事定居先。（苗数目字刻木片为券，另有数目字作“一”“二”“三”“X”，X下加一、X下加二、X下加三、X下加四一、X下加X，以此类推）
卦即文字，古有是说，而无释文，见于著录者，唯盖从☵坤作☷而已。尔疋以为八卦并奇偶适得十文当即数目字之一种也。奇一，偶二，乾三，坤四，震五，兑六，坎七，离八，艮九，巽十，盖奇偶合而为乾，乾三去一增一竖画为四形，虽得六短画，实暗藏一竖画于乾之上也。抽去竖画即成坤卦。五六以下之阳爻，则初爻代一，中爻代三，上爻代五，阴爻则否。易之一三五当位，疑即指此耳。如此五七九皆阳数，六八十皆阴数，阳卦长男中男少男，顺数之；阴卦长女中女小女，逆数之，并皆符合其法，疑本是结绳之制，其天地雷风乃至为牛为马，皆结绳时所代表之物象也。画谓之爻，盖即指此，因悟。偶之所以为偶者，亦并非两小画并列，实乃加一竖画于横画之上，如午贯也。六书原指事，一画象先天。绳具几何学，爻生书契前。阴阳交午贯（见《周礼》，即《汉书》所谓禁架，今之十字架也。据此则十字架也应竖连而横断，乃合制度），奇偶则坤乾。玩索非疑古，心惟及万年。
“眼学”与“眼福”
眼学者，天分学力也。
闲居无事，园中漫步，观花赏月，亦眼学之机。
《园丁》
赏花审美学，眼福须前因。
《哭潘致中》
古董图书多眼学，朴淳浑厚写心脏。
《悼亡》
小学纯由耳学知，既明声韵未须诗。君虽不读书能，梅影横陈绝妙词。
《园居杂诗》
倚窗方挂月如丸，全像乌丝格子兰。竹影疏疏花可可，斜横都作几何看。……坐见山灵无一语，看人布局审题忙。
《黄般若游江浙山水》
夙具相参造化心，乃能得意在登临。舆图换稿诗中有，天地开颜象外寻。眼学自然须福分，山灵那不诧知音。长江万里狂搜索，欣赏来春酒更斟。
《亡友潘致中临清湘黄山图》
临移变化无不可，良由眼学原相同。……前身后身何足道，修养全属云烟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