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研究】《汉字书写笔顺图》与右手执笔

 

■张天弓

 

　　《汉字书写笔顺图》（图1）是笔者使用归纳法绘制的一种正字笔顺的示意图，期望为读帖、临帖提供一种参照。当时是依据汉字正体笔顺规则，结合右手执笔的书写经验，主要针对单字整体、字组整体笔势运动的“方向”；单字例举（传）张旭《古诗四首帖》中的“息”字，字组例举怀素《自叙帖》中“之动”二字的连笔（图2），都涉及逆反笔势。2013年，笔者把原来的两个图示合并为一个图示，用来分析“字势”“字组”的审美特性，关注示意图的正字笔顺在书法审美上的方法论价值，但没有在意这个示意图的另一个依据“右手执笔”。笔者专门引用沙孟海先生关于“平画宽结”“斜画紧结”的一段论述，仍然没有在意“右手执笔”的理论意义；更遗憾的是，在与钱存训先生《书于竹帛》关于“左手执简、右手执笔”的理论观点讨论章法的竖行左行的成因，仍然与“右手执笔”失之交臂。

图1

 

　　超越固有的思维定势有多难，难于上青天！本人每天右手执笔写字，关注笔下字迹的审美效果，还专门写过《书法艺术与肌肉记忆》文章，肌肉记忆当然是在右手臂，可就是没有思考过“右手”。

图2

 

　　古代书学非常重视执笔法，先执笔法，而后运笔法，执笔的指、腕、肘、臂讲得很具体，但就是不提“右手”。谁不知道我们都是用右手执笔写字，讲“右手”岂不是废话？古人确实是研究右手的执笔法。文献记载最早的是，唐代孙过庭《书谱》所述托名王羲之《笔阵图》，“中画执笔三手”，未见其图，应该是右手，后来各种执笔法的示意图都是右手。已发现的古代执笔书写的图像资料（如宋摹北齐杨子华《校书图》中执笔者，图3），没有一例是左手。这是古代书学的思维惯例，众所周知则不用说。今人也是如此，就像我们吃饭用筷子一样，讲烹饪艺术不用说“筷子”，其实用“筷子”和我们的烹饪艺术是有关系的。

图3

 

　　首部中国书法的“书法心理学”专著（高尚仁《书法心理学》，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1年版），最有价值的是发表一系列心理学实验研究的成果，如执笔书写的“心电反应”“呼吸反应”“肌电反应”“血压反应”“脑电反应”等实验数据，涉及书写动作许多具体的身体部位，这些受试者参与实验肯定是右手执笔，不是左手执笔，但实验报告与理论解释都不提“右手”。还是传统的思维惯例，右手执笔写字是天经地义，不用说。当然还有一个学科前提，先行的西方拼音文字书写的心理学实验研究，也不讲“右手”。利右手是人类的身体的共性。

　　笔者专门研究古代书学30年，深知唐代张怀瓘的“一字见心”的书法本体论达到了古代书学的顶峰，而这个书法本体论的创造性转化的关键就在于寻找“字势”的内部机制。去年笔者完成了３篇长文，一篇讲“体势”研究的方法论，一篇是讲“笔势”研究的方法论，一篇是讲西晋卫恒《书体书势》中的“字势”，专门探究“字势”的内部机制与艺术规律。为此，又一次重温先贤的研究成果，从沙孟海先生关于“斜画紧结”与“右手执笔”的“自然书写”关系的文字中读出了新意，研究思路豁然开朗。把“右手执笔”与书法形态的审美特性联系起来，从字势、笔势（笔法）、体势（结字）、字组、字行、章法以至精气神。再回头看《书法心理学》的实验成果，如果从“右手执笔”的理论视角切入，恐学科建设将别有洞天。

　　画家是右手执笔绘画，作家是右手执笔爬格子，但右手执笔与他创作的艺术作品的审美特性没有直接关系。只有书法艺术，右手执笔直接关系到审美特性的全部。我们经常提及的“气息贯通”“韵律节奏”，都是通过右手执笔书写表现出来的。如果人类是利左手，我们都是左手执笔书写，那么书法艺术的审美完全就是另一种模样。笔者在《“右手执笔”与书法“笔势”——书法审美研究的方法论》结尾中说：“利右手是人类从事艺术创造、手工艺创造的天使，但只有在中国书法中才表现得最美丽。”

　　《汉字书写笔顺图》融合了书法艺术的两个基石，一是汉字笔画结构，二是右手执毛笔书写。现在“右手执笔”的作用被唤醒了，这个图示的美学方法论价值一下子凸显出来。书写的“右手执笔”不仅是右手，还有双眼、大脑、整个身体，乃至精神世界。

　　因为中小学书法教师培训的需要，笔者留意汉字笔画的规范，包括笔画数量和名称，《中小学书法教育指导纲要》附录《汉字笔画名称》是28个笔画，还见到其他30来个笔画的（图4）。也就是这30个左右的笔画，组成了数以万计的汉字。用《汉字书写笔顺图》来对照，这些笔画都是顺笔，没有一个反笔，令人震惊。这就是说，秦汉隶变以后正体的字形笔画演化的基本规则，就是顺应右手执笔书写中的自然规律，这是文字学研究的一个新视角。汉字笔画结构是社会文化规范，右手执笔书写是个人行为，这种理念是现代人的思维。其实在近代引入西方机械印刷术之前，正体汉字的规范作用是通过个人的书写行为来实现的，锲刻、铸模、雕版、摹拓也都来自个人书写，所以右手执笔书写的自然规律能够发挥支配性作用，这一点非常重要，不应该被忽视。正体已经成为我们的汉字文化传统，并通过国家法规的形式和印刷体字形施行。现在人工智能迅速发展，已见书法机器人那一支执笔书写的机械手臂，实质上没有左右手臂之别，只是模拟既成的人工的右手执毛笔书写的字迹墨象罢了。现在这种书法机器人看不懂《汉字书写笔顺图》，将来呢？

图4